第37章

  萧恪没应,瞅了躬身双手捧着锦匣的薛执一眼,忽得开口问道:“你抖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侄年轻没见过世面,还请王爷恕罪!”薛冀东冒着被训斥的风险伸手将这个不成器的侄儿拉到身后,复又俯身下去告罪,只是他这把老腰今日就几乎没有直起来的时候,这会儿只觉得都要折断了,不得不小心开口询问,“王爷,您看……”
  “呵。薛大当家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你不过是想说宫里要一半,本王又要一半,你薛家真给了,那一大家子就要揭不开锅过日子了是嘛?”
  揭不开锅其实并不至于,可除了这几位爷,薛家上上下下还需打点的官员也不少,银子到时候都出去了,都说由奢入俭难,薛家的日子到时候真要不好过一阵子了。薛冀东听出了萧恪话中讥讽之意,却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应承道:“……王爷圣明。”
  “别,本王可当不起你这圣明两个字。若是传出去,本王说不准还要被言官御史参个僭越之罪,要是陛下恼怒,燕郡王府上下断了粮,薛大当家怕是赔上全家也难以摆平了。”
  “是草民失言,万望王爷恕罪!”薛冀东也没犹豫,直接撩袍子跪下磕了几个头,愈发谦卑恭敬。
  “行了,薛家的难处本王也明白了。除了约定的十万两,先前单子上所列,本王只要原先的三成,同令侄出于私交要赠予本王的一双珠佩月底一并送来,薛大当家可为难?”
  “王爷,可否再宽限两……”
  “洪喜,这茶都凉了,去给阿绥重新沏杯热茶来。”萧恪忽得开口打断了薛冀东的话,却说是茶凉了,等洪喜应了出去,他才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兵部一直被攥在祁太尉手里,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娘舅。薛冀东,你说你儿子去年就武状元及第,为何一直没进得成兵部?”
  “……草民明白了,一月内必然将礼金悉数奉上。”薛冀东要是还听不懂,那他就是真傻。那些皇亲贵胄早知道薛家同贵妃和三皇子的关系,又怎会让他儿子入得兵部。
  “明白就好,薛大当家今日也累着了,不妨早些回去歇着。老人家身子骨不怎么结实,你这侄儿病两日不要紧,你这当家的要是病了可得耽误不少事。”
  “草民多谢王爷体恤。”
  干等着萧恪应了一声,薛冀东才在侄儿薛执的搀扶下告退离开,因为腰弯得久了,走路时都直不起来。
  颤颤巍巍走出西角门时,也同他侄儿那日一般,心头如释重负,眼前一黑差点跪在自家马车前,所幸薛执在旁拼力扶着,才把双腿发软的大伯撑着扶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薛执回头看了眼燕郡王府的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厅内,洪喜摒着一口气送了热茶进来,贺绥冷着脸挥手让他退下。
  洪喜看了眼萧恪,见自家主子点了点头,才放下热茶退了出去。
  “允宁,十万两是怎么回事?你还管他们要了什么让薛家的人露出那种神情?”贺绥开口,是带了些怒气的,他不善心计朝政,却不聋不傻,听得出来萧恪同薛家在做什么交易。而萧恪一张口就是十万两的贿金,让贺绥听得直皱眉。
  “三皇子要同太子斗法,想把自己人安排进兵部,找我办事。”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贺绥听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立刻直言劝道:“允宁!储位之争历朝历代都无人能善终,若是太子殿下知晓你从中作梗,你有想过日后吗?!”
  “阿绥,要想日后……也得我们眼下能平安活下去再说。”
  贺绥眉头紧蹙,追问道:“这话是何意?”
  萧恪仰靠在太师椅上,长叹了口气才扭头看向贺绥缓缓说道:“打从你我的父亲被今上戕害至死开始,我们就卷进这场皇权乱流之中了,即便默默无闻也难明哲保身,若无作为,只能是舟毁人亡罢了。”
  他是活过一世的人,上辈子和贺绥分道扬镳少不了齐帝从中挑拨。萧恪虚意逢迎了一辈子,之后才明白打从一开始,齐帝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只不过是顾着史书工笔、帝王名声。而这一世,如果他还想贺绥厮守终生,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即便明知贺绥会反感他这一世的所作所为,萧恪也必须要去做。
  “即便如此,卖官鬻爵之事也难逃谋逆之嫌,更何况搜刮民脂民膏实在是……允宁,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人。”
  第四十二章
  “那阿绥觉得我原先是什么样的人?”
  萧恪闻言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叹了口气,尽数心中的无奈。而他此刻的神情贺绥看在眼里也觉得揪心,却仍是直视着萧恪说出心底的想法。
  “先前种种我皆明白是无奈为之。可若是为求自保,为何非要做那些腌臜事不可?那十万两你又要来做什么?!”
  “阿绥,我从一开始就做不成忠臣贤臣,况且……我也不想做。要在朝廷之中稳稳立足,一要权、二要钱,唯有这样才能自保。”萧恪前世在权欲洪流之中挣扎了一辈子,亲眼见证了无数忠贤之臣的‘下场’。可若只是如上辈子那般做个寻常奸臣,待到萧定昊继位之时,他必是新帝杀鸡儆猴的首选。
  而唯有成为足以撼动朝野的权臣才能免除一切后患,哪怕……这会让贺绥误解,会让他遗臭万年。
  “……我不懂。”贺绥看着他轻摇了摇头,他无法认同萧恪的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允宁,我不信你明白其中利害。”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使权势滔天也不过是帝王阶下臣,生死荣辱皆系于那一人一念。他们深受其害,时至今日萧恪都不得不为了保全母亲兄嫂而做那许多违心事,只怕齐帝一时不快让他再饱尝一次生离死别之苦,是而贺绥才不信萧恪方才的托辞。
  “阿绥,眼下我只能告诉你,敲诈薛家并非是了满足一己私欲,等时机到了,我会一五一十说予你听。只是此刻……原谅我只能同你说这么多。”
  面对贺绥的执着追问,萧恪选择了避而不谈。眼下他立足未稳,朝局风云变幻难以预料,他不能冒险将贺绥拖进泥潭之中,更不能直白告诉贺绥他是死而复生。
  但他的隐瞒显然无法说服贺绥,萧恪只能眼睁睁看着贺绥沉下脸起身独自离开,甚至都没有多看上自己一眼。
  “主子!”洪喜看着贺绥气冲冲地离开后才提着衣摆小跑着进了小厅,一进来就看到萧恪瘫在椅子上,以为出了什么事,冲到自家主子身边焦急询问,“主子!您、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去给您请太医去!”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冲出去招呼人,被萧恪喊住又小碎步跑回来,轻声询问道:“是……与贺少爷有关?”
  萧恪没说话,但洪喜见他那副失落模样,心里就已有了定论。能让自家主子露出这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只可能是贺绥。
  过了许久,萧恪才长叹了一口气,淡淡说了句,“无妨。”
  无妨,而非无事。
  洪喜虽陪在萧恪身边多年,却实难解主子心中愁绪,明知源起贺绥,却只能在旁陪着干着急。至于萧恪同贺绥方才争论的朝政立足之事,他听了一耳朵,可一个内侍不懂其中门道,更是劝不成。
  “主子,要不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萧恪点了点头,洪喜伸手过来扶他,只是主仆俩还没走出去几步,便有下人慌慌张张来禀又有客到。
  洪喜抢先开口质询道:“又是何人?可有通报名姓身份?”
  底下人老实答了,只说对方未着官府,却口口声声称是奉宫里命来的,姓沈。
  萧恪此刻只感觉头痛,他这一日自晨起便没有消停过,先是太子后是齐帝,宴会上又为着秦太妃的事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来了薛家闻讯上门,他又刚同贺绥意见不和伤神,此刻真是疲于应付姓沈的了。
  “主子,要不奴婢去回了那位沈大人?”
  “不必了。既是宫里的,多半推拖不得,去请过来吧。”
  萧恪说完就折返回去坐下,趁着下人去请人的功夫单手支着头,靠坐着养养神。洪喜跟过来要帮他按按头,也被萧恪挥手挡开了。
  “主子……”
  “前些日子我带回来一小坛酒,就埋在堂前的榆树下,你去挖出来,再拿几个酒盅,茶就不必上了。”
  “是。”洪喜前脚领命离开,没一会儿沈亟就被底下人领了进来。
  “臣多有叨扰了。”
  彼时萧恪正闭目养神,人未至声先到。
  听到动静,萧恪才缓缓睁开眼,只是人依旧歪着头,斜靠着窝在太师椅中,仅仅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沈亟的寒暄了。面对的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聪明人,他也懒得在对方面前拿腔拿调了。
  沈亟毫不在意,只笑着说道:“前次王爷说您府上有壶佳酿,要择日请臣过府一品。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音讯,臣日思夜想,还是忍不住厚着脸皮上门了。”
  “说人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