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绥!”萧恪脚还没跨过门槛,便已迫不及待唤了贺绥的名,可等他见到厅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时,脸上的喜悦就淡了几分。
  另外那人也注意到了贺绥的神情,茶碗一撂,先朝萧恪发了难。
  “怎么看到我来就这副神情?你又想跟我抢舅舅是不是?!”说话的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比柴家的那小子大不了两岁,可他一嗓子的威力可比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子不知高了多少倍。
  白琮的爹娘,也就是贺绥的姐姐同姐夫在边关带兵抗击大燕,他因此被扣在京城为质。大抵是因为打小习武的缘故,七岁大的孩子只比萧恪矮大半个头,又因为京中只有贺绥这一个亲人在,故而白琮打小就爱黏着舅舅,也因此觉得萧恪是来和他抢舅舅的,他俩见面经常是三句话说不对付就会掐起来,尤其是随着白琮再大些,知晓男女情爱之事后更甚。
  而对于重活一世的萧恪来说,白琮的存在无疑是时时提醒他不能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那张敷着脂粉的白净面容和面前的童颜在面前隐隐重合,萧恪一时沉默。
  白琮察觉到了萧恪的反常,往日里这人嘴上总是不饶人,今日却异常安分,着实古怪。
  “萧允宁,你哑巴啦?!”
  萧恪回过神,毫不示弱回嘴道:“白琮,你不膈应我不会说话是嘛?”
  “哼!”男孩叉着腰轻哼了一声,刚要张口怼回去,便见坐在一旁的贺绥将碗盖啪地扣上,顿时就泄了气,坐了回去,“舅舅…我错了。”
  萧恪冲白琮挑衅地抬了抬下巴,惹来男孩怒瞪,他施施然坐在了离贺绥最近的位置,盯着对方的脸看。
  贺绥并没有疾言厉色,他对待周遭亲友向来是温和有礼的,此时他看着外甥,缓缓开口问道:“小琮,出门前你同舅舅保证过什么?”
  “就是…唔…不说……”白琮低下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说了一句话,三人坐得这般近萧恪都没听清白琮说的是什么。
  果然,贺绥听了便板着一张脸替白琮复述了一遍。
  “你出门前亲口答应我要尊重允宁,不同他吵架拌嘴。而且你方才直呼其名,不仅仅违背了和舅舅的约定还失了规矩,回去把贺家家训抄写十遍才许摸剑。”
  “舅舅……”白琮在贺绥面前乖得很,只是听到要抄书,便撒起娇来。
  只可惜贺绥向来最看重规矩、约定,任凭他素日如何温柔好说话,一旦坏了规矩都会化身铁面无私的长辈。
  萧恪简直爱死了贺绥这样正经的模样,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憨憨的傻笑,不过他自己并没有这个自觉,直到贺绥转过头来看自己,他吓了一跳连忙收了笑容。
  “允宁,借你的书房一用,我同你有话说。”
  “小事一桩,洪喜!”能把白琮这个碍眼的小子丢出去萧恪求之不得,赶忙唤人来。那头洪喜刚刚安顿好柴家的小子,提着下摆一路小跑赶过来,正巧听到萧恪唤他,赶忙应了声进来,“带白琮去我书房坐一会儿。”
  贺绥起身朝洪喜抱拳道:“小琮调皮,劳烦你照顾一会儿了,我同允宁说完话便来接他。”
  “贺小将军折煞奴婢了!”洪喜忙不迭躬身回礼,他一个内侍哪里当得起抚宁侯嫡子的礼,“白小公子,请跟奴婢来。”
  几步路的功夫,白琮硬是一步三回头,磨蹭着不肯走。看到萧恪用眼神挑衅自己,气得挥着拳头就要冲回来,“萧……”
  “白琮。”贺绥连名带姓地唤他的名,白琮立刻收了拳头,气呼呼地跟着洪喜走了。
  “噗哈哈哈!”看到白琮吃瘪还说不出的模样,萧恪忍不住偷笑出声。
  旁边贺绥见他这样,不由轻叹了口气道:“小琮是我长姐的儿子,黏着我本也是寻常事。你一个大人跟他置什么气?”
  “阿绥,我想你了……”
  第九章
  “嗤……”贺绥被萧恪这副耍赖撒娇的模样逗笑了,他摇了摇头叹道,“你如今都是郡王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况且我们不是前两日刚见过?”
  萧恪将凳子搬近了些,歪头枕在贺绥肩上,见对方没有推开自己,变本加厉又捉了贺绥的一只手把玩。只是摸到贺绥掌心的茧子时,总是不由回忆起那天上药时,贺绥的手抚在他身上的触感,那种略粗糙却带着热意的手指。
  越想越发觉得孟浪,萧恪只觉得双颊又要烧起来一般,所幸他枕着贺绥的肩膀,不至于让喜欢的人看到他这副窘迫的模样。
  “允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我想日日都见到阿绥,最好每日清晨一睁眼就是阿绥的……诶呦!”萧恪话没说完,就被贺绥拍了下脑门。
  “别胡诌。先说正事,杨大人的案子如何了?”
  萧恪抱着贺绥的胳膊赖了一会儿,嘴里抱怨着阿绥来找他竟是为了旁人,伤心要贺绥哄,被斥了句没正形才收敛了些,压低声慢慢说道:“杨大人那边已说通了,范圭带着他写的血书回宫呈给皇帝,最迟这一两日便该放杨大人出来,等他举荐了杜慷后便辞官返乡。只是还有一事要提早准备……阿绥。”
  “嗯?”
  “你身边有信得过的兄弟吗?最好是底子清白,心思干净,嘴上也有把门的那种。”
  贺绥拍了拍萧恪的手臂,示意他自己坐直。两个半大少年对视,贺绥神色凝重问道:“何意?”
  “皇帝没有放过杨大人的意思,至于是返乡后圈禁到死还是路上让杨大人出些意外横死我就不清楚了。”萧恪最清楚那位皇帝陛下是怎样心胸狭窄的人,杨焕致已触了他的霉头,纵使这一世他重活在其中斡旋,也难保皇帝杀心不减,一定要弄死杨焕致。但萧恪空有郡王爵位,根本无人可调动,便只能期望贺家有人。
  “……有。”即便前次萧恪已同他说了其中利害关系,以及皇帝为什么非杀杨焕致不可的理由,但听到这接踵而至的噩耗,他实在难以控制心中的阴郁,“不过他是我姐夫的人,我还要去问问。”
  “不急,要等皇帝那边的旨意下来,我们再安排。”
  “好。”
  “阿绥……”安排好了营救杨焕致的事,萧恪有些犹豫地开口,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低头看着贺绥的手,“如果有一日情势所迫,要你嫁予我,你情愿吗?”
  “……”贺绥被问愣住了,他别开脸,隔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如若可以,我只愿不会有情势所迫的那一日。”
  “阿绥……”萧恪今日见到白琮,总是忍不住去想上辈子发生的事,明知道今生有他在,不会再重蹈覆辙,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上辈子他确实让贺绥嫁给了自己,但两人那时已是水火不容,一照面便少不了冷嘲热讽,他只觉得连贺绥都在怨他怪他,无人知他苦衷。每每都是不管不顾将所有的气都撒在无力反抗的贺绥身上,他也一条路越走越黑,最后害人害己。但不可否认的是,萧恪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的,但他也清楚,不能把贺绥逼得那么紧。
  萧恪以为齐帝会将这事抻一抻,磋磨一下杨焕致,却没料到当晚人就放出来了,还是裴东安去诏狱中亲传的口谕。
  他更没料到让齐帝如此快做出决定的由头会是自己和范圭说得一番话。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却说那范圭被萧恪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拿着血书跑出诏狱,那时候满心想的是赶紧回去查一查账簿是不是真的被偷了,还是被陛下知道了,专门让萧恪借机敲打他一番,便急匆匆赶到了宫门口,正撞上了出宫的祁太尉。
  见范圭脸都吓白了,祁太尉将人拦下细细问了一番,末了摇了摇头道:“你让燕郡王诓了。一个半大孩子竟能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是学生莽撞了。”
  “这个小王爷不简单啊,比他爹可奸猾多了。”祁太尉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略一思索嘱咐道,“进宫面见陛下你就实话实说,那位郡王爷什么语气神态都说得详细些,余下的便交给陛下圣裁便是。不过记得,添油加醋的话别胡乱加,免得逮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学生谨记。”
  待见了齐帝,范圭便照着祁太尉教得,一字一句详细说给皇帝听,独独略去了萧恪威胁他的那句。
  皇帝披着奏折,手上未有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瞧一眼范圭,这让本来准备表演一番的刑部侍郎失了机会。且等着范圭絮絮叨叨说完,皇帝才放下朱笔,身边的裴东安适时递上香茗,又绕到另一边替皇帝捏起了肩。
  范圭说完便静静跪着,等了许久才听到上首的皇帝开口问道:“允宁真是这般同你说的?”
  “回陛下,是。”
  “呵。这孩子倒是机灵,和他爹一点都不像。”齐帝也说了同祁太尉有些相似的话,只是身为长辈,他没用奸猾二字,“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有,杨焕致留下血书一封,臣带回呈交陛下。”说着便将那绢帛取出捧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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