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只是伸手欲拿时,萧恪快他一步攥了那血书撇到一边,扭头笑道:“怎么?范大人这时候要来和本王抢功劳不成?”
  “下官绝无此意,只是陛下口谕,教下官今日事毕回宫复命。”范圭说是齐帝的口谕,便是堵死了萧恪问他要明旨的路子,左右皇帝也是这个意思,他也不算擅传圣意。
  “是嘛…那范大人先回宫复命罢。”却是半点没打算将那血书交出去的意思。
  那绢帛在洪喜手里,范圭再如何也不可能越过萧恪去抢他贴身太监手里的东西,只得赔笑道:“王爷,那这血书可否交予下官呈上?既是陛下要的东西,您呈还是下官呈又有什么分别?下官也是奉皇命行事,还请王爷三思。”
  范圭倒没胆子直接威胁萧恪,只是拐弯抹角拿皇帝去压萧恪。
  “洪喜,把东西给范侍郎。”
  见萧恪松口,范圭自是心下满意,伸手去接那血书,只是刚准备收起时被萧恪抓住手腕拽了一下,“王爷您这是?!”
  一个半大孩子的力气并不大,至多是毫无防备之下趔趄一步,但萧恪接下来凑近说得话却让范圭整个人为之一震。
  “本王自是相信范大人秉性正直,断不会做那两面三刀之徒,故而长坪县粮库的那八千三百六十两……本王就当从没有看过那本账簿了。”
  “!!!”范圭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萧恪在一旁扶了一把,关切询问道:“范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不如晚些进宫?”
  “我、不…下官…下官无事,多谢王爷垂爱。下官一定如实向陛下复命,绝不会、绝不会……”
  萧恪拍了拍范圭的肩,吓得一个大男人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也顾不上想萧恪是否同杨焕致有所密谋,便拿着那血书逃也似的离开了诏狱。
  他方才威胁范圭的话,在场人都听清楚了,杨焕致为官多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含义,看向萧恪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疑惑,却没了先前那般仇视,“你……”
  “杨大人放心,您既顺了陛下的心意,那本王自当助您荣归故里,至于柴小公子,恐怕要现在本王府上寄住一段时日,您……顾好自己便是。”
  “……老夫明白了。”
  第八章
  “主子。”
  “何事?”萧恪一上了马车便合上眼小憩,这会儿听洪喜说话,他才勉强睁开眼应了一声,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洪喜有些犹豫开口问道:“主子您今日……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这么明显?”萧恪闻言微微皱眉,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轻叹了口气。
  似范圭和杨焕致这些没怎么同萧恪打过交道的人最多只是有些意外,但对自小伺候萧恪的洪喜来说却能看出今日的主子同往日大不相同,对他而言甚至是有些陌生,尤其是捏男孩指骨以及威胁范圭时尤其异常。
  “有一些…奴婢伺候主子十年,只觉得您今日杀伐果断,不似从前……”他伺候了近十年的萧恪是个聪明但有些幼稚的孩子,大抵是幼时生父被害死、自己又险些活不下来的童年经历,萧恪为人处事都带着一些偏执和谨慎。但洪喜可以肯定,今日狠心决绝的萧恪绝不是平日里的他。
  “嗯……”萧恪长舒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整个人放松仰靠在马车一边,洪喜带着柴家的那男孩坐在萧恪斜对面的一边,见他没开口,洪喜也没敢贸贸然再问。
  过了会儿,萧恪才缓缓开口问道:“洪喜,从前的我是什么模样?”
  “……”这般问,洪喜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不待洪喜答什么,闭目养神的萧恪便自问自答说道:“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刚愎自用、善恶不分,还惯爱强人所难,是也不是?”
  他说的是前世自己的模样,洪喜并不晓得其中关窍,听了这话忙反驳道:“并非如此!主子亦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奴婢知道,您最是心软,不然也不会刚同贺小将军吵了架,隔几日便冒着风险替杨大人求情。您就别……”
  萧恪摇摇头否认,“心软?我是铁石心肠,如果不是牵连到了阿绥,我才不会管那个馿脾气是死是活。”
  “那位早逝的柴大人当真对杨大人如此重要?”说着洪喜便看向坐在身边的小男孩,但大抵是方才被萧恪夹过手指,男孩这会儿对洪喜也十分惧怕,他抬手欲安抚,熟料那男孩直接往边上挪,躲避洪喜的手,“小公子别怕,我们待你回去找娘亲。”
  萧恪抬手撑着头,换了个姿势靠坐着,闻声睁眼看着那男孩,对洪喜道:“那不是他娘,是杨焕致给他找来的乳母。”
  “乳母……主子,您怎会知晓这么多?还有范侍郎走前您说的粮库账簿,究竟是……”
  “诓他的,祁太尉身居高位又是大齐的国舅爷,在朝中炙手可热却仍欲壑难填,他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干净,我不过是听到些传闻拿出来诈范圭一句,况且那种要命的账本怎么可能让我拿到。”萧恪随口胡诌了一句,这些都是他上辈子因缘际会下知晓的,洪喜会这么怀疑,那么齐帝自然也会。
  不过他已不是前世那个几句话就唬得胆寒、一路将错就错的蠢蛋了,萧恪知晓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有能力也有心要改变一切,自有对策应付齐帝的猜忌。
  闻言,洪喜才算松了口气道:“奴婢方才真以为您要害了杨大人……”
  “他那个驴脾气拉都拉不回来,我本也没指望和一个倔驴讲什么道理,还平白费了口舌!他们这群酸儒不近人情,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对自己人又绝情,瞅着就来气。”萧恪对杨焕致根本没什么好脸色,即便只是提一句都少不了冷嘲热讽两句,这让洪喜有些不解了。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奴婢常听人说这位杨大人是难得的勤谨躬肃之人,怎会?”
  “我又没说他不勤谨躬肃,忠君爱国不假,可人无完人……又不是为官清廉便是好人了。”萧恪对此不屑一顾,他活了两辈子,哪里还看不透这些,“不说他那些糟心的宗族亲戚,便说咱们这位杨大人家中可还有年轻貌美的妾室、尚在襁褓之中的庶女。呵!可他自觉‘舍生取义’之时,何曾想过这逆谋之罪一旦咬死,阖府的妾室庶女也要一并跟着遭罪。若是一命呜呼倒还算死得痛快,但按大齐律例,罪臣妻女……”
  余下的萧恪没说出口,因为这些罪臣家眷多半会被充入奴藉变卖,且罪犯官奴的身份又不似寻常伎伶还有赎身之望,若没遇上什么大赦天下,这一辈子也便糟蹋了。
  “杨大人是帝师之子,熟读圣贤书,怎会如此?”
  萧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闻言冷笑一声,嗤道:“呵。不过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罢了……不知变通,罔谈圣贤,说的便是杨焕致这起子人。”
  哪知听了萧恪这番话,原本躲得远远的男孩突然梗着脖子大声反驳道:“你胡说,师公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他待我极好,还有乔嬷嬷也……”
  “他待你确实好,毕竟你是柴晋的儿子。杨焕致自己的妻儿早亡,一直把你爹当做他的义子、爱徒,柴晋为了他……”话说到中途,萧恪却没再说下去,只说道,“他自然觉得亏欠你,更是当杨家的独苗在养,这妾生的女儿于他而言……呵,不提也罢!本王怕脏了自己的嘴……”
  “我不信!我要去找师公亲口问他!你一定是在扯谎污蔑他,你刚刚还想夹断我的手指!”
  “洪喜,让他消停会儿。”萧恪并未说出全部实情,对一个仅有五六岁的男孩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但他也懒得同一个孩子扯皮。
  杨焕致的事还不算完,案子不仅要从齐帝那里过了名目,还要提前安排好后续返乡的事宜,毕竟照那位卸磨杀驴的作风,即便之后杨焕致自己不作死,皇帝多半也不会放过他。而这主意是萧恪给皇帝出的,终归要有始有终,否则杨焕致出了意外,这条人命八成又要被记在自己头上。想想还要同那个驴脾气老头再周旋不知道多久,还要替他善后、照顾柴晋的儿子,萧恪就觉得头疼。
  洪喜看着自家主子明明年纪不大,却愁容满面、连连叹气,活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就不由觉得担忧。
  “主子,您要不要先去抚宁侯府见一见贺小将军,救了杨大人这事总归要告诉他一声,也算您不白忙活着一遭。”
  “先回府梳洗更衣,去诏狱一趟,身上都沾了些霉味,那不长眼的端来不知道什么破烂散香,熏得我脑仁儿疼。”萧恪确实迫切得想见贺绥,但绝对不是顶着一身古怪味道去。
  待回了府,却听下面人禀报说贺绥一炷香前便来了,此时正在外院正厅小坐。
  萧恪此刻只恨不得脚下能腾云驾雾飞过去,足下生风一般将洪喜甩在了后面,直奔着自己的院子赶去。
  所幸燕郡王府还是有机灵的小厮在的,见萧恪急匆匆赶回来,二话不说便张罗着人伺候主子更衣梳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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