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人家,都说了让你少议朝廷是非。”
  姚越揣着两块正热乎的烧饼,腾不出手,否则,他定要捂住那饼贩的嘴不可。
  “再说了,今年就有几个地方的州官将领要入京面圣啊,你瞧,这几日大街上总是挤满了百姓小民,说是想亲眼目睹目睹这些将军们的风采!”
  “那倒也是,毕竟川建王都死了两年有余,现在的大晋完全由皇帝和钟后说了算,只要他们母子同心,其他人哪里还敢不服?”
  饼贩若有所思地附和道,“倒是官爷你,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了,近来可还好?”
  “好…好。”
  姚越苦笑。
  他好个鬼。
  他的云公公被刑部羁押之后,那江寒祁可没少闲着,三天两头就派内廷局的人来太医署敲打问话,说是要彻查康妃小产一事,为康妃及那位尚未出生的小皇子讨回公道。
  那些来太医署的侍卫恨不能要把署院抄个底朝天,他作为医官,自然也要接受盘问。
  有一次,君主亲自驾到,听说他就是专职照看云知年的那个小医官,便单独召见他,问了他很多关于云知年的事情。
  姚越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话。
  也试探过江寒祁待云知年的态度。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江寒祁对云知年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瞧不出任何喜怒波动。
  随着面圣次数增多,姚越就寻了个时机,将康妃一事的真相告知了江寒祁。
  江寒祁果然大惊,还重重赏赐了他,对他愈加信任。
  后来,江寒祁又向他提及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养蛊。还说好多太医对此都闻所未闻,不知其状。
  但姚越不同,姚越是医痴,曾在陇西的医书里看过这事,他照实回答之后,江寒祁便交给他一只缀玉手串,让他去饲养蛊虫。
  为此,姚越又心力交瘁了好一阵。
  再之后,已有州府的将军们陆续入京进宫面圣,江寒祁概是抽不出空来管后宫这档子事了。
  君主不管,内廷局的人自然也消停下来,所以他今日才得了空,调了休沐的时间,出宫一趟。
  他站在饼摊前盘算时间。
  若赶得快些,他应能在日落之前,去一趟刑部大牢,探望云知年。
  刑部大牢寻常人是不可探望的。
  偏太医署的人身份特殊,毕竟是皇室御医,奉主子命令前去大牢救人捞人是常有的事,只有些时候情况紧急,怕来不及传旨,便有规定,只要有太医署的令牌,便可进去探望半个时辰。
  “官爷?官爷?”
  摊贩眼瞅着这小公子呆在这里,不由笑着唤道,“您还真是爱吃这饼啊!每回过来,都要捎带上几块!”
  “啊…”
  姚越回过神,望了眼手中的烧饼,又想及云知年捧着烧饼,小口小口吃着时的模样,便也点头道,“是。”
  “我平常就素爱吃饼听戏。不过今日好生奇怪,这天还见早着呢,怎的戏班子就不唱了?”
  姚越正准备走,这时却无端抬首看了眼戏楼。
  结果这一看不打紧,他居然在平常那座唱戏的香楼上,瞧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裴氏三公子,裴玄忌!
  裴玄忌一身黑衣猎猎,修长的身影就那般极是随意地斜倚在栏上,他好像盯梢姚越许久了,瞧见姚越终于看见他,方才轻勾薄唇,同姚越点了点头。
  这…这裴三上次不是在信中说,军中事务繁多,他至少还须到下月初才能入京吗?怎…怎现在就竟到了?
  姚越跟见了鬼一样,眼睛瞪得溜圆,反应过来后,揣着那两块饼,拔腿就要往人堆里跑。
  “快看!快看!又有将军来了!”
  挤在街边的人堆中忽而爆发出阵阵喝彩,原是又有外地州府来的将军正骑着高头大马,在亲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穿街而过,惹得百姓们纷纷围观叫好。
  这同样都是入京述职的将军,官阶许还不一定有裴玄忌高,可人家就是器宇轩昂,煞有介事的,反观那裴玄忌,穿了一身黑衣劲装,出街在外连个人都不带,白日里躲在香楼跟鬼一样,不知作甚,瞧着不似什么正经将军,倒更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泼子无赖!
  姚越正暗自叫苦,就被人三两步轻巧追上,紧接着,只觉双肩一疼,再回首时,裴玄忌的一张脸已近在咫尺。
  “还敢逃?”
  裴玄忌扫视向他,目光犀锐。
  裴家的这位三公子长相不俗,面部线条利落刚劲,还生了双好看的桃花眼,本应是天生含情温柔的才是,但偏这裴玄忌的眼头是微微吊梢起来的,于是这双内勾外翘的眼型在不笑时,便毫无柔情可言,全是凌厉诮然,看向人时,瞳光闪烁,仿佛是要将人给生吞了一般。
  偏性子又较真难缠,眼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姚越从前在军中时,就最怕他。
  裴家大公子和二小姐加起来,都没有这位裴三难缠。
  “问你话呢,小大夫,你见了我跑什么啊?难不成,是又瞒着我父将做什么亏心事了?”
  裴玄忌年岁不大,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可声腔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老成,此刻他明明是笑着问话的,可压迫感却依旧极重。
  仿佛这世上就没有能瞒得过他的事。
  姚越心虚地抹了把汗,干笑两声道,“哪能呢?”
  裴玄忌自然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一路揪住姚越的衣领。
  这人天生神力,姚越哪怕年长他几岁,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直至把姚越带离人群之后,裴玄忌方才正色下来,“宫里出了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裴玄忌所说之事,自是那康妃小产一事。康妃腹中怀着的,毕竟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子嗣,如今小产,闹得满城风雨,想来他应是进宫面圣时听说这件事了。
  姚越赶紧反驳,“不是,不是我做的,嫌犯是个太监,正在受审呢!”
  “太监?”
  裴玄忌眉头一皱,并不相信,“什么太监活腻了,敢谋害后妃皇嗣啊?怕是得了谁的好处授意罢。你,给我说实话!”
  裴玄忌并不认得云知年。
  虽其父裴千峰早年间同云氏兄弟皆属川建王旧部,但裴千峰倒戈江氏倒戈得早,同云氏交集不深,方才能在川建王兵败之后收归其所剩兵马,盘踞陇西,成个雄霸一方兵权在握的节度使。
  俨然已成新患。
  自是同一心效忠川建王的云氏不熟。
  眼看裴玄忌不问个清楚是不打算罢休了,姚越眼珠滚动,只好说了些他知道的事情。
  “真不是我做的,我在太后命令太医署煎的药中,发现了能让人有假孕症状的槡毒药渣。”
  “所以,那康妃根本就没有怀孕!”
  “至于让她以为自己滑胎,许是…许是钟后故意为之的,目的是什么,我就全然不知道了。”
  当然,姚越对自己刻意隐瞒真相,以此来在江寒祁面前表忠心讨好君主的事秘而不宣。
  他不知裴玄忌有没有信他。
  总之,裴玄忌沉思片刻后终于松开他,但之后,又指着他胸前揣着烧饼鼓起来的衣兜道。
  “藏的什么东西?”
  “烧,烧饼…”
  姚越规规矩矩地将两块烧饼取出递过去。
  “要尝尝吗…”
  裴玄忌接过烧饼,吃掉一块。
  结果,云公公要细声细气吃上好一会儿的饼,三下两口就被裴玄忌这小煞星给吃了个精光。
  还剩下的一块…
  裴玄忌十分好心地,随手赏给了一个路过两人的可怜乞儿。
  姚越心里暗骂,面上却还要陪着笑脸。
  “谢了!正好充饥了!对了,你方才是准备去哪儿?看方向,不是回宫的路啊?”
  “去,去刑部大牢探望一个故人。”
  姚越看了眼裴玄忌,“裴三公子,你要一起吗?”
  裴玄忌目的既达,思及那个正被他丢在驿馆的熊孩子江旋安,便快行几步,同姚越拉下距离。
  几个闪身间,便已钻入了人群。
  只远远抛来一句话。
  “不去。”
  “没兴趣。”
  第10章
  刑部大牢。
  牢房中加了烛火,柳廷则默默注视眼前正垂首翻书的云知年。
  书是柳廷则派人送来给云知年解闷的,原都是些晦涩无趣的古籍论策,没成想云知年倒看得有味。
  烛火打在他纤长的眼睫,当真是明眸生辉有神。
  “你能读懂?”
  柳廷则意识到自己看云知年看得太久了,便取过当中的一本书翻开,随意问了几个问题。
  云知年居然对答如流。
  柳廷则惊怔交加,思及自己在坊间听闻的传言,不由脱口问道,“所以,你当真是…是…”
  “嗯,我从小就养在川建王身边。”
  “是他培养教化于我。后来,我又被送进学宫,读过一段时间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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