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若不是他们早已适应了天幕好一段时间,知晓这些不过是虚假的,恐怕早就要吓得跪伏在地上,对着那条金龙作揖跪拜了。
  镜头拉近之后,竟是在一个码头处停住。
  垒满麻袋的码头几乎全是喊着号子做工的光膀汉子,他们就只穿了件白色的破衫,虽说头发都剪得几乎贴头皮,还能见到些青色头茬,却还是让不少穷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闺房中的女子瞧见这一幕也是羞红了脸,汉子们不仅有打着赤膊的,甚至还有脱光了上身的。这让未经人事的千金小姐大吃一惊,捂住了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看。
  她们的丫鬟婆子都注意着这神奇的电影去了,也无人再同她叽叽喳喳地喊:“小姐,不可”。
  视野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艘巨大雪白的渡轮上面。
  一位身着雪白西装,戴着一顶形似帆船的卡其色礼帽的男子站在渡轮边,待船放下楼梯,他就提着小皮箱迫不及待地下船。
  码头的的风浪有些急,他抬手压住自己的帽子,衣袂翻飞。
  而他露出来的半边面庞显然是薛兰鹤。
  元宁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一句舅舅差点脱口而出。
  大盛朝的人可就没他这样犹疑了,直接指着天幕说:“嘿,小将军这个扮相倒是新鲜。”
  电影中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盛。
  “少爷、少爷……”
  在码头的不远处,穿着灰色褂子,黑长裤的小厮朝他大喊。他还在试图蹦跶起来,以引起他们家少爷的注意。
  电影里的薛兰鹤翘起了嘴角,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容:“爷在这,往哪瞧呢。”
  他穿梭过那些只着无袖破衫的汉子们身边,周身掠过了长袍马褂、西装革履之人,最终站定在他家小厮面前。
  如此鲜明的服饰对比,带给观影者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有好些人才想起来天幕似乎还能发弹幕的。
  [为何那个地方人们的服饰会有这样大的差距,好生奇妙,他们如何做到共处的?]
  即便是在薛兰鹤所处的现代,同周围人差距甚大的奇装异服也终究在少数,而这个世界却已经到了普遍的地步!
  有些聪明人已经发现了端倪:[莫不是,这个世界恰好为新旧交叠的时期?]
  [啥意思,俺们这个是旧时代,他们那个就是新时代啊?]
  天幕纷纷扰扰,这让专心看电影的人都蹙起了眉头,对往日还算能接受的弹幕感到心烦意乱。
  幸好这弹幕半透明的,不怎么影响观看。
  随着电影的推入,大家才知道原来薛兰鹤是留洋归来的公子。
  这个留洋他们听不懂是何意,却能从众人的字里行间里推断出,是在海外他国学到了更好的知识,所以才受到众人崇拜。
  而薛兰鹤饰演的公子所在的家族陈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宗族主家,所以才能拿得出金钱和人脉,供家中子嗣去远渡重洋留学。
  陈家自然是高门大户,家宅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都是名门世家的痕迹,彰显着这一家人的富贵底蕴。
  普通百姓莫说是见识这样的水榭宅邸了,便是连朱门都不敢靠近,现如今眼儿都瞪圆了,看得真叫一个目不暇接。
  因着后世的电影每一帧都是经过导演精挑细选的,宅院陈设都精美且富有格调,即便是大盛朝正儿八经的世家宅院甚至都不能比。
  一位世家子弟不禁用手指点着桐木琴,不由叹道这陈家真是极有修养,房内格局也是既高贵又不全然张扬。
  可是薛兰鹤扮演的主人公陈逸之才回家不久就同家人爆发了第一场激烈的争吵——
  问题就出在他的婚事上。
  按家中长辈所想,陈逸之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合该与他们从前相定的门当户对之大家闺秀成亲,然后继承家业,按他们所安排好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也符合大盛朝人对世家子弟本就应有之人生的想法,尤其是那些世家家主,他们抚着自己的美髯,暗暗点头赞同:“这陈家确实是殚精竭虑,事必躬亲地为小辈考量的好人家。”
  可惜陈逸之却对这样为自己考量再三的长辈不领情,说他们是老旧做派——
  “为何你们还在倡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如今都是新时代了,理应追求婚姻自由。结婚是要和别人过一辈子的,当然是该建立在爱情和双方自愿的基础上!”
  “我同张小姐素不相识,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如此盲婚哑嫁,安能幸福?”
  “倘若我要结婚,那也应该是找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这话不单单是让陈家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些大盛朝听着的古板男子气得也快厥过去了。
  他们手指都在发抖,朝着天幕之上的陈逸之骂道:“胡闹,简直是胡闹!这般言论更是离经叛道、荒唐无稽!”
  陈家家主也在怒,也在骂,明明隔着两个时空,这两派人竟然奇异地共情了。
  不单单只是上流社会维持着这样的婚姻,即便是寻常人家中,也不过是相看个几回,再寻个黄道吉日,就吹吹打打缔结婚约,再迷迷瞪瞪地过一辈子。
  若是运气好,碰上相敬如宾的,勉强也能琴瑟和鸣过一辈子。但若运气不好,早晚只会成为一对怨偶,闹得极为难堪。
  好些人怔怔地望着天幕之上陈逸之的反抗,心中隐隐有些动摇。
  但到底是根深蒂固的思想,直至现代都难以拔除,他们也不过是内心颤动了些。
  可是那一颗颗的种子也落下来了,早晚会有些会生根发芽。
  为了逃避婚姻,陈逸之不得不离开家,去找自己的友人作伴,逃脱现实的囹圄。
  大盛朝人得以望见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黄包车在街上穿梭而过,可陈逸之坐的却是和现代近似的黑色轿车。
  身着贴身旗袍的女人踩着漆皮高跟鞋款款走过,同她擦肩而过的是裹着长袖大襟,着绣花布鞋的姑娘。
  霓虹的香烟广告下,是弄堂口蒸腾出白烟的包子铺。
  ……
  这一幕幕甚至比现代的那些场景要更震碎大盛朝人的感官,他们甚至不理解心中的震颤为何而来。
  有人道出真相:[兴许是那个世界被丢弃在身后的人同我们的服饰和做派如此相似,所以情不自禁会生出些惶恐来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少人幡然醒悟,才知晓心里的慌乱从何而来。
  电影导演的拍摄手法其实有自己的倾向,不过头一回接触的大盛朝人自然不知道这一点。
  于是镜头中闪过那些旧时代的人们怯懦和彷徨的模样让他们有深深的代入感,仿佛他们也身处其中,对那些朝气蓬勃的新时代人们产生了羡慕、嫉妒、仇恨以及……渴望的情绪。
  他们姑且看出来了这个时代比起现代是有不少落后的,不及现代那样有更多的科技造物与痕迹,后者智能确实是智能,可也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和肃穆。
  有人盯住了人力黄包车,现代根本见不到任何踪迹,而这个时代却是处处可以瞥见。
  这倒是让一部分人瞧见了可以赚钱的行当。
  在大盛朝的市井街道中有些闲汉,被称之为帮闲。他们多是帮忙操办别人家中的红白喜事,或是去帮些小商贩积累人气的。
  逢年过节时,他们还会组织一些娱乐活动,热闹一下气氛。
  因着家中没有田地可种,又不愿卖身为奴,有着一把子体力活,就只能做这些闲工夫。总之就是拿钱就干。
  倘使这活计能干出来就好了,想到这,便暗暗记在心中,待这电影结束了再同人去商量商量。
  电影中的主人公陈逸之已经和自己的友人相见了,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极其残酷。
  少年时期还能谈天说地,共论大事,可有道是“等闲变作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年少时的人早已今非昔比。
  一并挥斥方遒的友人现如今却真成了陈逸之最是瞧不起的纨绔子弟。
  他如今不是去梨园听曲儿,便是去夜上海找舞娘,再或者是拿着根烟杆,倚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这般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的日子被电影拍得极为梦幻浪荡,他不单单只自己做,还要拉着陈逸之一起。
  周遭糜艳的色调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人心,勾人一同堕落。
  别说陈逸之这个局中人了,大盛朝那些局外人望着美娇娘的漂亮模样,亦是被勾得心痒难耐,恨不能把那端正刻板的陈逸之扯下来,自己以身替之。
  陈逸之和这些荒唐之人截然相反,他竟是直接同友人决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句话意旨女子么?我看应当送与你还差不多!如今正是国家危在旦夕之际,你们却不思进取,仍旧寻欢作乐,我简直羞于同你们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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