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温淑娴养在深闺多年,面对韦荞的猝然发难,直觉反应令人啼笑皆非,她竟觉得不礼貌,太有失风度了。
  温淑娴一把甩开韦荞的手:“你放手。”
  韦荞如她所愿。
  韦荞做惯首席执行官,当场撂狠话:“是二叔让你这么做的,还是,你为二叔主动这样做的?没关系,都不重要。二婶,既然你动手了,那么二叔在牢里,我也一定会‘照顾’周到。”
  一瞬间,温淑娴脸色煞白。
  她再无知,也听得懂韦荞话里的意思。
  她怎能低估眼前这个人?申南城名利场,韦荞被称一声“韦总”,四方都服气,自然有她的道理。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人,要做到摆平各方的程度,靠做好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她要懂得如何“好”,更要懂得如何“坏”,最要懂的,是会用坏的一面,去对付更恶的对手。韦荞是个中好手,才坐得稳“韦总”之位至今。
  温淑娴被触到底线,终于撕破脸:“你们害得华桥进监狱,还不够吗?”
  韦荞失笑:“你知道二叔背着你都做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
  “……”
  “我……当然知道。”
  韦荞一时失声。
  温淑娴眼眶红了。枕边人,稍稍反常,就能一窥全貌。
  “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了。那段时间,他就隐隐察觉,他的所做作为引起了你的怀疑。他很恐慌,虽然他尽力表现得和以前一样,但我看得出来,他每天胆战心惊,吃不下东西,头发大把地掉。终于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四岁了——”
  韦荞看不懂她了:“岑华桥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因为,是我对不起他。”
  六十多岁的人了,说起一辈子的爱人,还是会忍不住掉泪,连声音都变得唯唯诺诺,全然是亏欠。
  “他喜欢孩子,我也是。从恋爱到结婚,我们的人生计划里都是有孩子的。所以你懂吗,当我被医生确诊再也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是什么心情?那一年,我才二十七岁啊。我不认命,看了无数医生,吃了很多药,打了几百次的针,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是华桥劝我放下,不要再执着了。是他劝我,没孩子也不要紧,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比什么都重要。韦荞,你根本不懂,就在他劝我‘放下’的那天起,他就对我终生有恩。”
  在“少子化”的今天,还有女人执着于要一个孩子,几乎可以被视为异类。
  温淑娴就是这样一个异类。
  没有人理解她,连时代也不能。
  她苦闷多年,很多次想同人倾诉,连一句回应也得不到,换来的往往是旁人截然相反的羡慕:一个女人,有钱有闲,还有一个能力卓越的亲侄会照顾她一生,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是有了心魔,走入了无常道。她很想同人讲,“不能生”和“不想生”,本质上是两件事,她被困在了前者,走不出来了。
  “二婶,很多事,不是这样的。”
  韦荞对温淑娴摇头。
  她觉得苦。
  学识、家世、教养、名利,温淑娴都有,这一生依然没能活出明亮堂堂的模样。没用的,一个女人,自己不开悟,谁都救不了她。
  “二婶,如果生不了孩子的人是岑华桥,你会抛弃他吗?你不会。你会认为你对他有恩吗?你也不会。因为,你爱他。真正爱一个人,所有选项都会处在‘夫妻关系’之后。平等和自尊,才是夫妻之间最大的台柱。有了这些台柱,感情才不会垮,婚姻才撑得起天长地久。你主动地将二叔放在‘恩人’的位置,无非是想留住他。这样有用吗?没用的。夫妻关系最讲究强弱,主动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无异于交出兵权,任人宰割。”
  “我心甘情愿的,可以吗?”温淑娴满是恨意,那是被人踩到痛处的反击模样,“林榆只是为他生下孩子,华桥并不爱她。既然我不能有孩子,那么这样有一个,有什么不可以?”
  韦荞看着她,一点辩驳的欲望都没有。
  眼前这人绑了岑铭,她却恨不起来。一个很可怜的人,做了一件很可怜的事,和韦荞这类常年行走在名利场的人相比,其行为处事和思考能力根本不在同一维度,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韦荞拿起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递到温淑娴眼前。
  “这样,你可以吗?”
  温淑娴低头,扫过一眼,脸色骤然煞白。
  韦荞知道自己很残忍。揭开真相,都是残忍的。她本不欲这样做,温淑娴执迷不悟,她不得不如此。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等温淑娴足够看清照片上的人,又拿出第二张照片,摆在温淑娴面前。
  “还有,这样,你可以吗?”
  温淑娴拿起照片,脸上已全无血色。
  韦荞并不打算收手。既然她已动手,就不能半途心软。草草了事的后果,往往引发凶险危机。
  她接连拿出剩下的第三、第四张照片,一起放在温淑娴面前。
  “还有,这两张,你可以吗?”
  “……”
  温淑娴猝然瘫倒在红木椅上,靠着椅背,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
  四张全家福照片,岁月静好。
  上面只有三个人:岑华桥、林榆,和孩子。孩子还很小,从一岁到四岁,都被父母好好抱在怀里。父母坐在左右,为他的人生保驾护航。岑华桥脸上的满足,是温淑娴一生都未曾见过的。
  每张照片背后,都用钢笔写着一行字:岑耀霖x周岁纪念,摄于x年x月x日。
  温淑娴认得出,这是岑华桥的笔迹。
  原来,这个孩子叫耀霖。
  林深雨过鸟声鸣,清幽宛如仙境行。岑华桥有心抬举,要让林榆也一生富贵,来人间一趟不要历劫,要悠游似神仙。
  韦荞垂手插在风衣口袋,告诉温淑娴真相:“四年,四张全家福,他们一家三口每年都会在孩子生日那天拍照留念。二叔当年和林榆有孩子,或许是无心之失。但这之后,每年给林榆一千万的抚养费,是真的;和林榆一年比一年亲密,也是真的。”
  温淑娴掩面落泪。
  照片就在眼前,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第一年,岑华桥和林榆尚且生分,拍照也是中规中矩,两个人都坐得笔直,中间仿佛隔了银河万里。可是第四年,照片上的模样就全变了。林榆靠在岑华桥身边,他伸手搂住她左肩,两人一起抱着孩子,岑耀霖在父母的守护下开怀大笑。
  说不是夫妻,谁信?
  那么温淑娴呢,她是谁,又算岑华桥的什么人?
  “这四张照片,是岑璋给我的。”
  “……”
  温淑娴不可置信,抬眼看向韦荞。
  韦荞声音淡淡,压抑着,心里满是对岑璋的不舍:“二婶,岑璋一早就知二叔是如何对你,可是他始终没有对你讲这些。因为,他不忍心。即使到了今天,你协助方金魏绑架岑铭,岑璋也还是没有将你供出来,告诉警方。他在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他看出来了,你有份参与绑架。”
  温淑娴掩面:“岑璋他——”
  “他重感情,讲良心,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没有岑璋,就没有如今的韦荞。她相信,她对岑璋而言,也会是同等重要。所谓夫妻,感情是基础,步调一致才是本分。两个人经年累月地过日子,谁走得快了,另一个也不能太慢,否则拉开差距之后,会高下立现,那时候再觉悟,就太晚了。
  势均力敌,才有极限浪漫。
  我爱你,我仰望你,我需要你。别人都不行,因为,只有你懂我。
  极限主义的具象,是为夫妻。
  “二婶,女人不是靠孩子活着的。女人要活着,归根究底,还是要靠自己。”历经八年婚姻,韦荞同样习得沉重道理,“我和岑璋,从恋爱、结婚,再到生下岑铭,几乎没有用太多时间,二十三岁那一年,这些事就全部完成了。在外人眼里,我们很顺利。可是我和岑璋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有两年时间,我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也没有办法面对岑璋和岑铭,我甚至,不能面对自己。那时,我对许立帷说,如果有一天你看见我走去天台,麻烦你一定要拉住我。许立帷当天晚上就逼我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很不好,医生告诉我,‘以你自己为中心,如何快乐如何来,其他一切皆不重要’。就是这句话,我记到现在,它让我又活了过来。”
  初初听闻,温淑娴颇为震惊,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
  韦荞在她心里是无比强悍的,她的强悍从不表现在身体力量方面,而在她掌控情绪的能力。似乎谁都无法撼动她的决定,左右她的意志。就是这样一个韦荞,人生竟也有那样惨烈的两年。温淑娴回神过来,有些古怪的安慰之感。似乎这样的韦荞,反倒同自己拉近了距离。
  原来,谁的人生都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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