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阮舒窈颈侧拂过温热鼻息,男子左臂勉力撑着,脑袋却耷拉下来靠在她肩头。
  “阮阮。”
  她没注意到这声微弱轻唤,全神贯注为他渡气。
  几乎同时,另一道强劲内力罩住她,莫名的熟悉感袭来,好似香炉里将散未散的烟痕在她周身萦绕,大约是佛龛后的老僧者施以援手,她来不及去细想,那道强劲内力如初破寒冰的山泉,顺着她渡气的脉络涌入。
  玉清回元诀发挥到了极致,就连这些时日亏损的真气也迅速回元。
  当最后一道气劲归入丹田,破碎记忆如利刃划开男子识海。
  “圣上。”
  她怕他摔倒,环抱住他。
  男子由她抱着,撑在岩壁上的手掌慢慢捏成拳。
  她不忍燕宁伤心,轻声唤他:“阿宁。”
  “我从未想过杀你。”这句话她说得情真意切。
  男子直起身,垂眸看她。
  “阮阮……”他艰难开口:“我,他又出现了?”
  阮舒窈心中一紧,不知是该继续抱着,还是松开。
  眼尾不觉洇开一抹嫣红。
  男子虚握住她微颤的手:“……”
  这时候乐华的声音穿插了进来:“既圣上与沈二小姐情逾骨肉,亲密无间,那乐华便不再打搅。”
  良久,乐华似是自行离去。
  阮舒窈简要告知他此行浮屠寺的原由,但是没有告知沈毅之乐华落得实权。
  她曾答应沈毅之,会保淮洀无恙,如今还是早送淮洀离开为好。
  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沈毅之看出她在撒谎,她总说能医好失魂症,其实沈毅之心里清楚,二魂相争,难以共存。
  但真的听到她亲口说出,从未想过舍弃燕宁时,还是难过。
  只是他,舍不得拆穿她。
  这世上没几个人晓得沈毅之的存在,与她之过往,亦不是一句简单的十五年的相濡以沫能够说清。
  “我只在乎你快不快乐,其他的我都不介意。”佛窟穹顶漏下的天光将他的影子藏在身后。
  阮舒窈望着玄色衣袍被灯焰舔舐出的金边,恍然看见霞光中背她下山的那个少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堵堵的。
  沈毅之捏了捏她的脸蛋:“好饿。”
  转身慵懒倚在蒲团上。
  人食五谷杂粮,是为补充气力,方才那道强劲内力贯通他二人体内,此刻神清气爽,不至于好饿。
  阮舒窈坐去他身旁,打趣道:“岩洞外的大臣们带了不少好东西,天天吵着要面见圣上,圣上还没理过他们呢!”
  沈毅之抹不开面子,两人推托间,不觉嬉闹起来。
  “这佛窟中,可还有他人?”沈毅之扣住她手腕,似笑非笑的眸光里溅起几分少年顽劣。
  他故意顿住,看着她。
  --
  暗河潮声在石壁间撞出回响。
  又过去十日,人间大地回暖,冰雪消融。
  张轩领命到帝都接应淮洀离去,淮洀悄然跟来浮屠寺。
  “让我见他。”少女面上透着几分稚气,鹅黄窄袖长衫被汗水浸得半透,贴在她初显的腰线上。
  面前这个瘦得不像样子的少女,与阮舒窈初见她时,差别很大。
  “他答应庇护你,是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一道昳丽眸光直直落在淮洀面上。
  淮洀面上的脂粉被汗水洗了个七七八八,色泽不均的唇纹尚残几缕脂红,想是来时特意打扮过,阮舒窈看穿她的心思,轻声劝道:“见面徒增烦扰,不见为好。”
  “你是他的妻子,自是不喜他与我相见。”淮洀微微仰起下颚,像是在宣战。
  “既使相见,又能如何?”阮舒窈语气平和。
  淮洀:“依照你们的习俗,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更何况,他还是你们北国皇帝,他可以拥有无数女人。”
  看她这么认真,阮舒窈忍不住想要逗一逗:“那你有什么优势?”
  “我作为一族首领,可为我族人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祭-灵-台。”淮洀神色坚定:“只要,你们能救下我的族人。”
  “何为祭灵台?”阮舒窈认知里,想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与男子娶亲纳妾又有何干系。
  “呵呵……”淮洀喉间溢出破碎笑音:“你竟不知,何为祭灵台?”
  阮舒窈没说话。
  淮洀幽幽道:“灵台乃元神栖居之所,修炼者献祭灵台,可供主人吞噬,助主人在极短时间内,修为突进。”
  “呵呵……”淮洀发出桀桀怪笑,仿是信念崩坍:“若吞噬直系血亲灵台,便可鱼跃龙门,入异象天神境。”
  “这便是真正的,育灵术飞升秘法。”淮洀字字句句慎重:“简而言之,便是让献祭者怀上主人骨肉,任主人攫取灵力,直至油尽灯枯。”
  阮舒窈大致听出,献祭灵台有可能助他人突破异象天神境,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一种境界,甚至是比一空还要厉害很多。
  然而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必须吞噬直系血亲灵台,步骤是先吸干妻子,再拖累孩子,也不知天下,谁会做出这种的选择。
  淮洀见她眸色并无波澜,亦嗅不出一丝贪念,面上略显狰狞的笑意,反淡了去,滞涩道:“育灵术由来已久,在渤泽国,视为名门世族专利。吞噬直系血亲灵台,供养先祖,荫庇族人。”
  阮舒窈咋舌:“此等倒行逆施的秘法,实在有违伦理,淮洀首领,还是莫要去学。”
  “有违伦理又如何,你能替沈毅之做决定吗?”淮洀泛红的瞳孔深处游动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冷光,咄咄质问她:“你能助沈毅之温养神魂,彻底夺回躯体吗?”
  “只怕是,你已定了主意,就此舍弃他罢!”淮洀咬牙:“此等倒
  行逆施的秘法,沈二小姐,不也用着甚好?”
  她心跳重了一拍,直觉淮洀没有说谎,那淮洀的话是:“什么意思?”
  淮洀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阮舒窈定了定心神,并不明白。
  淮洀凝目看向坚实岩壁,正声道:“渤泽蓄谋已久,北国危在旦夕,我愿祭灵台,助北国皇帝,入异象天神境,两族联手,争一战之可能。”
  这时,沈毅之开口:“外面何人吵闹,如此聒噪。”
  淮洀亦认出沈毅之的声音,低落情绪迅速爬上心头,反复猜测,是他没有认出自己,还是认出了,却丝毫也不在意。
  待淮洀从低落情绪中回过神,面前女子已不见踪影。
  ***
  巨佛窟内,经幡拂动。
  荧荧灯火在阮舒窈凝脂般的雪肤上投下光影。
  “淮洀说的话,你可听清了?”也许不该这样问,她簌簌垂下眼帘。
  沈毅之闭目半息,未挑明的情愫与算计在识海纠缠。
  “若只结血契,不修育灵术飞升秘法,会是如何?”
  她仰颈望向沈毅之。
  “既有决断,我遂你心意。”声音轻得好似雪花飘落,触肤即化,却留下一片散不开的寒意。
  “暂且留下淮洀。”
  余音揉进袅袅青烟里。
  沈毅之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困窘。
  要留下淮洀的话,分明是从他口中说出,却不是他的本意。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为可能犯下的罪孽痛苦挣扎,另一半无法抑制的感奋,感奋到极致,而后坠入无尽悲凉。
  撕裂成两半的灵魂如双生藤蔓扎根骨髓,渐渐有了感知对方的能力。
  或者是说,两个灵魂同时出现。
  彼此的记忆汇入识海。
  过往一幕幕闪过。
  闪过沈毅之与她成亲的画面,燕宁与她共度的春宵,还有说不出的苦衷,弥补不了的遗憾……
  青年熔金般炽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是那一眼太过热烈,她的心早软了。
  “……”她说不出更决绝的话去伤他。
  “阮阮……”这声藏在喉间的呢喃被岩壁滴水声打散,他懂她咽下去的沉默。
  他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人。
  忽然,山石震颤,惊起细微流光。
  他本能地错步将她掩在身后。
  巨佛窟内,一圈霸道真气散开,像是佛龛后的高僧预先察觉到了什么。
  紧接着,岩洞外传来无比慌张的呼声:“急报--”
  “急报,渤泽攻破沿海防御墙,好多怪物。”
  “好多怪物,打进来了。”
  --
  “我们走...”青年踉跄扶住佛台。
  二十四盏无魂灯映入眼帘,老僧者的话犹在耳边。
  ‘……七七四十九日,少一日,或离开此地半步,皆为前功尽弃。’
  她请老僧者拦住青年。
  “真想,幽禁寡人不成?”沙哑声线陡然转冷,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暗芒翻涌,分明是燕宁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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