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远处踢踏马蹄声像是在催促什么,王宗瑞看向髹漆绘彩的贴金马车,其装饰繁复、极尽奢华,他视而不见般行至阮舒窈身前,音量极缓,确保眼前人听清:“你不是好奇密室吗?今夜三更到相府,我带你好好看看。”
  待她回过神,王宗瑞已上了那辆漆身马车。
  宽敞马车内铺置一层金丝绒,王宗瑞倚身靠坐软榻,笑不达眼:“呵呵,丞相大人亲自来了?”
  “此番感受如何?”中年男人的声音随着车轱辘转动混杂难辨。
  ……
  *
  邢台前,张轩令人架起陈秀宛:“此人当众刺杀,需带回刑部严查。”
  “张侍郎,可是担心王宗瑞问责?”阮舒窈问得直白。
  “并非如此。”张轩想说他只是秉公办理,可转念觉得,实在没必要多此解释,微微颔首,以示别过。
  眼看绯色官服男子离去,阮舒窈不由慌了一霎,声音轻哑:“张侍郎。”
  按照张轩脾性,不会如现下这般驻足,他喜明静,厌恶纠葛,却还是耐住性子,认真去听小女郎接下来的话。
  “恳请张侍郎,先送她回陈府医治。”
  这一提醒,张轩立即反应过来,蒙面刺客是工部尚书陈柏军之女,她刺杀王宗瑞的原因,人尽皆知,伤重至此,又能带回去审什么呢!
  万一这工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再有个差池,还真是不好交差,张轩自认不是诿责之人,淡淡道:“有劳沈二小姐同去。”
  听到张轩相邀,她原该识相相随,甚至还想请张轩出手,寻一寻方才砸掷鸡蛋的妇人,那妇人必然难以预料,都上了断头台,王宗瑞竟然还能活。
  她知王宗瑞睚眦必报,若有心发难,普通百姓无法自保。
  可这些仅是她无端猜疑,实在不好宣之于口。
  “晚些,我与兄长再去陈府探望。”
  她拒绝的也很直白,毫无措辞。
  不知为何,张轩反而笑了笑,转身打马离去。
  阮舒窈也未耽搁,吩咐随从上街寻人。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闹市,街上胶着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家禽走兽,山间野味,甚至还有穷苦丫头,这些人讨价还价谈得火热,想来王宗瑞之事尚未传开,她开始怀疑可是自己心思过重,脑海回荡王宗瑞挑衅的话语:“你不是好奇密室吗?今夜三更到相府,我带你好好看看。”
  今夜三更要去相府吗?她闭了闭眼,轻揉太阳穴。
  她想去,却不能去,在毫无把握之前,她不能犯险,心里这样想着,马车外传来丫鬟请示声:“二小姐,您瞧是不是那个人?”
  阮舒窈撩开车帘,右侧神色慌张的妇人,脚下步子极快,后脚赶着前脚,几乎要与马车同行,她打量妇人一眼,被洗得泛白的蓝底麻衣还算洁净,身段
  丰腴,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手掌时不时摸向篮筐里的鸡蛋,因太过紧张专注,丫鬟唤了她几声亦未听见。
  “这位嫂子。”
  “拎鸡蛋的嫂子。”
  妇人猛地抬头,仿是从沉寂思绪里被拽了出来,双手紧握篮筐边缘,面色更加慌乱:“啊,是……是在叫我吗?”
  丫鬟简要说明原由,邀妇人去沈家暂避,妇人害怕不过,一路上哭诉命苦。七年前她与胞妹随父亲离乡,投奔与自己定有婚约的表兄,路上不太平,父亲突发旧疾,客死他乡。
  她拖着年仅十岁的胞妹敲开表兄家门,自此留在云州城。
  三年前,夫家发卖胞妹到大户人家做粗使丫头,没几月大户人家送来不菲白银和草席里冰冷的尸首。
  她要去报官,夫家死活不从,她才知那大户人家,是丞相府,他们开罪不起。
  说话间行至石台河边,马车再不好前行,妇人抹干眼泪,一步三回头向着自己家里赶去。
  如今她家里有三个女娃,小的不到两岁。
  那是一家香油铺子,门户极窄,若不是幌子招摇,很难叫人发现。
  “慧慧,蓁蓁,娘回来了。”妇人颤音喊着。
  “娘。”
  “娘。”
  除了冲出家的两个女娃外,屋内传出粗糙埋怨声:“杵在那里做甚,看看你生的赔钱货,哭哭哭,就知道哭,家里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娘,我帮你拿。”女娃五六岁,懂事地去接妇人手中篮筐。
  男人黝黑发亮的手臂一把扯开女娃:“下贱坯子,学些下贱身段做什么?长大了还想学你娘一样,上赶着往人家送不成?老子的油底都让她抹头了,简直胜过那唱戏的……”
  妇人面上红一霎白一霎,好几次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若依往常她是要吵闹一番,可今儿不知怎么的,像是格外想要维护些什么。
  想给不远处的贵女郎,留个好印象。
  终只是朝阮舒窈的方向勉强一笑,拉着女娃走入狭窄门户。
  屋内争论声时大时小,更多的是推诿嗔怨。
  阮舒窈收回视线,随手翻开一空和尚赠她的法经,手指摩挲过页边,教诲内化于心,仿是将周遭喧嚣隔绝出一片宁静之地。
  细柳初黄,清风澜动,淡淡花香与草木清气流入车帘。
  直到半个时辰后,前去敲门的丫鬟失声大叫:“啊~”
  “杀人了,全都死了。”
  丫鬟推开狭窄门户,看到满地鲜血流淌,那妇人全家已经悄无声息的,全死了,氤氲光晕下,血液还冒着热气。
  第59章 酉时沉日像他爹
  “油铺一家九口,公婆耳力欠佳,小叔子是个光棍,当家的好赌,油铺生意能撑到今日,实是靠那妇人,邻里虽有口角,却无杀身之仇,据仵作核验,死者颈部有开口,浑身血液流尽。在如此短时间放干这么多活人,凶手用了药物,作案手法残忍且娴熟,目前云州城还未有先例。”
  书房弥漫淡淡墨香,沈慕时神色清寒,掠过她时流露出一丝担忧。
  酉时沉日,残霞酡红。
  阮舒窈思索着他说的一家九口性命,回忆起那妇人丰腴身形,双手紧握篮筐边缘,像是在刻意保护自己腹部。莫名眼眶一酸,岔然抬眸望向沈慕时。
  “吓到你了。”沈慕时音色温煦。
  她摇摇头:“他们的后事?”
  “已吩咐下去,沈府会出面处理。”沈慕时答。
  好半响,她又问:“陈家小姐,还昏迷着?”
  “晚些我去看看她,你待在府上,别出门。”
  两人想起什么便说两句,她沉默的时候,沈慕时就在旁边翻看兵书之类。
  *
  月如钩,银辉倾洒。
  阮舒窈侧卧床榻,静心阖上眼眸,梆梆鸣更声逐渐清晰。
  夜风里一股奇异香气侵染,甜腻迷离,她张了张口,身体好似飘浮海浪,七巧闭识闷不透气,瞬间没了知觉。
  凉水从鼻息涌出,阮舒窈猛地惊醒,彻骨寒意袭来。
  她浑身湿漉漉躺着,无尽昏暗,冷得发抖。
  “来人。”
  “来人。”掐在喉咙里的声音有些浑浊。
  良久,屋外丫鬟毫无动静。
  “这是怎么了?”她喃喃呓语,试图从混乱思绪中找些答案。
  一道冷冽男声响起:“实在抱歉,你睡得太沉。已经五更了,我只能用水泼醒你。”
  她轻蹙眉头,睁开疲重眼帘,这个角度只看到男人腰部,墨玉镶满腰封,气质沉郁。
  视线转动,发现自己不在闺房,而是躺在一张石床上。
  阴森密室里微弱烛火摇曳,映照出墙壁繁复图案,像是在浮动,不远处无数铜柱整齐罗列,铜柱上森森白骨盯着她,周遭一切无不诡异。
  这个地方勾起一种令人厌烦的熟悉感。
  “王宗瑞?”
  “你,你怎么敢?你……”她强支起身子,却没力气质问更多。
  锐利目光锁定她,男人踱步行至,俯身凑近道:“我有什么不敢?”
  “为什么连她们也不放过,她们毫无还手的能力?”
  记忆涌回脑海,阮舒窈五识清醒些,她想起,油铺一家九口性命,定然是王宗瑞所为,即便不是他亲自动手,也是他授意如此。
  “那你有吗?”
  王宗瑞像是怕她没弄明白自身处境,揶揄道:“你有还手的能力吗?一丝迷烟你便不省人事,你比我想的要弱很多。”
  惊虚过后,她力气耗尽倒回石床,只有两手指尚能动弹。
  “你要做什么?”每一个字音都充满警惕。
  “沈二小姐,不是对密室格外好奇吗?接下来,我带你慢慢探索。”王宗瑞神情亢奋:“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
  “铮~”
  一阵铿锵琴音穿透铜壁,绵密无穷,琴声似泉水流淌,旋律回荡。
  迫不及待的神情定格在王宗瑞脸上,阴森目光睨向幽静处。
  “府里来了贵客。”幽幽的声音传入他耳蜗。
  极为扫兴的,他轻挥衣袖,瞬息阮舒窈抬起的手指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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