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陈秀宛抬头,婉转眸光流向沈慕时:“秀宛深知,若非大司马与沈二小姐上堂为证,必然无法撼动王家,如今王宗瑞杀害兄长罪证坐实,杀人偿命,三日后他便要被处以斩刑,秀宛大仇将报,这一跪,是跪谢沈家伸张正义。”
  “好孩子,快起来。”老太君神色动容。
  豆大泪珠从陈秀宛面颊滑落,双手叠于额前,俯身叩拜,哽咽道:“秀宛遗憾,未能亲手手刃仇敌,恳请大司马,允我入囚牢,取仇人血肉,以慰亡兄在天之灵。”
  一袭墨蓝长袍翩然立于眼前,沈慕时缓缓折下腰,伸手托她:“你先起身。”
  陈秀宛攀扶男子结实臂弯,心中怀揣感激,款款起身:“大司马,答应我了。”
  沈慕时收回手,气场凛然:“按律,不可行。”
  “是秀宛思虑不周。”
  正替老太君捏肩,阮舒窈眸色微怔,余光里陈秀宛转过面颊,纤指快速抹去眼角泪痕。
  老太君正要从中开口,肩上力道莫名重了些,回过头正对上阮舒窈无措神情。
  美人落泪,兄长沈慕时自觉愧对陈秀宛,现下于心不忍,即便今日无法应允什么,心里仍旧顾念此事,日后陈秀宛再有所求,兄长保不齐会心软。
  若祖母此时出言,虽是为陈秀宛打抱不平,却会适得其反,令兄长的愧歉之意大打折扣。
  “姝妍一时失神,可是捏痛祖母了?”
  这时,府里嬷嬷立在门口:“禀老太君,余兰、秦幼莲两个姑娘来了。”
  “有什么事?”老太君引阮舒窈坐在自己旁侧。
  至于余兰、秦幼莲,始终是外人,这会子并无兴致接见。
  “兰儿拜见老太君、沈夫人,大司马。”
  门口嬷嬷未及阻拦,余兰娇俏懵懂的闯了进来,行至堂中看沈慕时一眼,刻意慢下步子。
  先前阮舒窈陪陈秀宛离开,明确告知过余兰,不必相随,此时再见她,面上脂粉更浓,鬓边还多了支留彩步摇,步摇华美,有些喧宾夺主,与她十分不相衬,倒是让人瞥一眼便觉得,不像她的东西。
  余兰自顾行至老太君身侧,略带挑衅的目光扫过陈秀宛,莺声道:“兰儿有幸得大司马赏识,赠我珠宝首饰,光兰儿头上这支步摇,亦是价值不菲,兰儿无以为报,唐突前来,只为当面恩谢大司马。”
  沈慕时眉峰微蹙,显然不太记得此事。
  小半月前,折香亭里赏梅花,沈慕时为支开余兰二人,随口寻的由头,余兰总想好好报答,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捅出这番话,一是确有此事,沈慕时不会矢口否认,二是为在老太君面前展示,大司马已对她另眼相待,三则,膈应人。
  这些争奇斗艳的小把戏,在阮舒窈眼里是比孩童过家家还要浅显。
  但今日陈秀宛上门,是为陈夙,余兰没资格与之相提并论。
  阮舒窈看在眼里,款款起身,似是刻意腾出位置,让余兰与老太君亲近,裙摆摇曳间一只锦绣香囊落地。
  玉色香囊绣着墨兰花,很是别致。
  “二小姐,东西掉了。”陈秀宛眼眶微红,声音轻哑。
  阮舒窈暮然回首,脚下未留意,抬步踩在了锦绣香囊上。
  移开脚余兰才看清,地上这只被踩过的香囊,正是她曾满心欢喜送给大司马的。
  兰溪寺一行,沈慕时听闻阮舒窈因丢了香囊,暗自寻觅,猜想她是极喜爱余兰送的礼物,若再令余兰绣一个,终归有些不妥,如是为了哄妹妹高兴,随手将余兰送给自己的那一只给了她。
  余兰眼中流过一丝哀怨,视若珍宝般拾起香囊,试探道:“这是,大司马的?”
  “兄长不要,倒让我捡了个便宜。”阮舒窈含笑看她。
  身后丫鬟接过余兰手中香囊,阮舒窈转身落座,众人又闲聊几句,是关于皇子殿下处决王宗瑞之事,纷纷拍手叫好,余兰再插不上话。
  第58章 自断羽翼砸鸡蛋
  “御前侍郎王宗瑞,要被杀头了,这是真的。”
  西市人潮密集,惧惮氛围里传出几声低沉议论。
  “真要被杀头了?谁能杀他?”
  “除了天家,还能有谁?”
  “是皇子殿下。”
  “这怎么可能,王家乃是皇子殿下母族,没有掌权之前,他为何要自断羽翼,是为了什么呀!真的只是为了一个陈夙,陈将军吗?”
  “要我说,杀的好,皇子大义灭亲,为的是这朗朗乾坤,天地正义。”
  “你太天真了,外戚肆无忌惮,不还是天家给喂养出来的,王氏世袭相位,王宗瑞深得帝王宠信,早如参天之木,我看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今日午时一到,便要行刑,我们且等着看他人头落地吧。”
  “你们不觉得,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吗,会不会与沈家有关?”
  “话本子看多了吧,现实中谁能操控得了这些人物。”
  “……”
  刻意压低的语调戛然而止,众人聚目看去,不禁呆住,身着烟纱碧霞罗裙的少女犹如仙子,玉色织锦束住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仿若雪莲绽于晨露,翩然行处浮华落寞,令人不可逼视。
  人群如过江之鲫,静默无声让开通道,空气凝固一霎。
  “她是谁?”
  “那是沈府的马车。”这才有人留意到停在不远处的豪华马车。
  丫鬟拥护阮舒窈行去最前面,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行刑台,上面留下无数刀砍剑伐的痕迹,陈年污垢散发出洗不净的血腥味,像一张巨大屠宰板。
  人流越来越多,高个子男人四周张望间神色激奋,忍不住喧哗一声:“他们来了。”
  “押送犯人的官差来了。”
  “让开。”
  “让开。”
  急促整齐的脚步声好似千军万马逼近。
  囚笼里被铁链拴住的王宗瑞正闭目养神,这份闲逸之感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惊恐。很快,他被两名粗壮官差押解至刑场中央。
  台上监斩官落座,铜鼎点燃长稥。
  跪伏在地的王宗瑞缓缓掀起眼帘,视线对上最前排的阮舒窈,眼底笑意悚然。
  她不禁娇躯一颤,纤手扶上丫鬟臂弯。
  “看到了吗?王宗瑞,就要被处以斩刑。”
  “真是老天开眼。”
  “肃静。”一道冷冽视线掠过人群,监斩官张轩也注意到她,紧绷神色无意识温煦几分。
  密密麻麻人潮簇集,生怕错过精彩画面,他们脸上或带着冷漠,好奇,仇恨,得意。
  不知何处一颗鸡蛋砸上邢台,蛋液从王宗瑞额头淌下。
  阮舒窈素来谨心,直觉阵阵阴寒侵散,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东西正在窥视这一切。
  张轩左手辅置长袖,取出斩令郑重丢出,厉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
  “斩。”
  身穿栗红色衣袍的刽子手,蓄力举起鬼头刀,刀刃在日头映照下,折射出刺目光晕,刀口向下砍去,刽子手的动作貌似被一股强韧力量放慢。
  “铮。”
  “铮。”
  两道琴音响彻刑场,穿透力极强,听到琴音之人,无不耳鸣脑热。
  阮舒窈张了张口,重重人影晃动里,蒙眼男子单手抱着古琴行来,他走得轻缓,仿是踏在音符之上,与刽子手正在下落的鬼头刀进行对抗。
  三寸,两寸,阮舒窈看着鬼头刀离王宗瑞的脖颈越来越近,时间却似停滞般,投掷鸡蛋的妇人,右手还未及放下,直到人流躁动,高亢呼声策马袭来:“圣上赐免死金牌。”
  “圣上赐免死金牌。”
  王宗瑞直起身子,咔咔扭动有些酸麻的脑袋,好似挣脱稻草一般,身上铁链七零八散落下。
  这让阮舒窈有些疑惑,官府的铁链莫不是豆腐渣做的?
  这个疑惑并未在她脑子里停留太久,一柄寒剑从她身侧袭过,蒙面女子飞身刺向王宗瑞,那道熟悉的身影,是陈秀宛,现场大乱,百姓四散而逃。
  阮舒窈并非习武之人,她想帮陈秀宛只能上邢台求助监斩官张轩,脚步刚迈出,手腕便被一股力量紧紧拽住。
  转眸正对上眼蒙红布的男子。
  “瞑野。”阮舒窈紧张得声音发颤。
  “准备上去送死?”蒙眼男子手上力道松了松。
  话音未落,陈秀宛和断成四五节的残剑重重摔下邢台,口吐鲜血,意识不清。
  王宗瑞轻拍衣袖,眨眼间闪身至蒙眼男子身前,瞑野分明是瞎子,两人却似对视了一眼。
  蒙眼男子背起古琴,沉身跪下,双手将一方帕举过头顶:“瞑野恭迎大人归府。”
  王宗瑞接过帕子,擦净面颊粘液,搜寻目光看了一眼周遭,除了官府之人,只剩下正在搀扶女刺客的阮舒窈。
  她们是一伙的,这很明显。
  莫名的,张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步流星行至王宗瑞身前,拱手道:“王大人,圣上赐免死金牌,你可以回府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