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 第21节
沈政宁:“……”
silver:“……”
少顷庄明玘终于觉察到重量不对,低头一看,silver睁着懵懂无知的圆眼睛回望他,而沈政宁已然转过身去,肩头抖得好似风中残叶。
庄明玘:“……”
犹如春风吹开冰封湖面,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弯起温柔弧度,露出混杂着无奈的嗔怪神色,用几句话飞快结束掉这通电话,把silver放回地上,摸了摸它的圆脑袋,绷着脸控诉道:“你太坏了!”
他刚刚一脸懵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沈政宁,心说逗猫可太好玩了下次我还要这么玩,嘴上却假装很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哈哈哈……”
庄明玘根本不上他的当:“哼,你心里肯定在想下次还能更坏。”
沈政宁用实际行动验证了他的论断,他收住笑意,微微诧异道:“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越来越坏了!”
“对不起我滑跪,千万不要跳起来打我,”沈政宁竭力忍笑,“毕竟你能是单手扛起二十公斤小面包的男人,噗、这下真成六边形战士了。”
“……”
庄明玘不熟的时候是真高冷,养熟了之后脾气其实还可以,被逗了也不挠人哈气,只会目光逐渐幽怨,从正面注视变成斜眼暼他,委屈巴巴地问:“为什么突然欺负人啊……”
“可说呢,”沈政宁不答反问,“你既然打完电话了,可以帮我拿一下我的电脑包吗。”
庄明玘:“好啊,在哪里?”
沈政宁现在的表情完全可以直接拿去替换微信的黄豆微笑,温声细语地重复道:“对啊,在哪里?”
庄明玘左看右看,发出一声茫然的“欸?”
沈政宁的肩头又开始颤抖了。
三分钟后,庄明玘坐在小吧台前,面前摆着电脑包、苹果、马克杯,怀里抱着silver,一脸梦游般的茫然:“这是……我放的?”
他爱把东西往高处放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找不到就去跟沈政宁叽歪,净为了屁大点的事浪费他的脑细胞。沈政宁拿过苹果削皮切块去核,熟练地切成三瓣,给眼巴巴看着他的silver和庄明玘一人分了一块:“不然呢少爷,还需要给你调一下监控,你才肯直面自我吗?”
“袁航,还不走啊?”同事路过袁航的办公桌,无意间瞥见电脑屏幕,“你这段监控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多少天了,还没研究明白呢?”
袁航有气无力地敲了下空格键,画面定格在漆黑雨夜惨白灯光,撑伞的人影快步走入地库的一瞬间。
“是啊。”他叹着气回答同事的关怀,又仿佛是自言自语,“9分43秒,这点时间到底用来干什么了……”
同事对他这不信邪的劲头已然习以为常,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明白要不然就先放放,神探也不是一天练成的,你天天加班不着家你媳妇不念叨你吗。”
“她昨天出差了,我自己在家也没意思,你先走吧,我再琢磨琢磨。”
袁航朝同事挥挥手,目送他走出办公室,就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起身去文件柜旁边的箱子里翻泡面,打算随便对付一下晚餐。
在他“爸爸再爱我一次”的强烈要求下,视侦给他调了案发当日晚上高启辉行动路线上所有监控视频。袁航对照高启辉的口供从头到尾仔细核对了一遍,还真找到了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9月25日晚22:03,高启辉的朋友开着一辆黑色奥迪a6送他到高新大道东路桥与公园北路交汇路口,高启辉在路口西侧下车,打着伞步行穿过人行道,走入没有监控的未开发路段;22:13写字楼东侧地库的监控拍到了他打着伞的身影,22:23高启辉驾驶自己的银灰色宝马离开地库,中途没有停留,一直开回了家。
十点三分到十点十三分之间,没有监控的10分钟,是高启辉目前最大的疑点。以成年男子的步速而言,两百多米只需要走3分钟;而且送人只送到路口也很奇怪,尤其是当天晚上还下着雨,一般来说都应该送到地库门口,以免朋友淋雨才对。
高启辉对此的解释是下雨路滑,路上积水很多,路灯又不太亮,所以他走得很慢;而没送到地库是因为朋友回家的路线是直行过十字路口上桥,如果要送他到地库,必须“左转向—调头—左转向”,不是一般的费劲,所以他宁愿自己多走两步。
这解释细究起来是有点牵强,但由于无法证否,也勉强能说得过去,袁航想了半天没挑出毛病。他又不死心地调出当晚公园监控拍到的叶桐生,试图找出他后续的去向,但依然没能从模糊的视频里看出花来。
我走进死胡同了吗?
他盯着泡面盖子缝隙里聚集起来的细小水珠发呆,手不自觉伸向桌面上的手机,在解锁界面踌躇了数十秒,又犹豫地缩了回来。
第31章 焦虑
“……”
锅里热水咕嘟咕嘟地翻滚不停,微微鼓起的饺子皮渐渐呈现半透明的质感,隐约显出一点西葫芦鲜嫩的绿意。白茫茫的水汽在灶台上方盘旋,泼洒着温吞的香气、以及与身旁投来的目光一样难以忽视的热意。
如果用漫画来描绘此刻的场面,那么沈政宁只要一回头,就可以无痛获得两颗半熟流心太阳蛋。
“好了,好了,别杵在这当水龙头了行吗少爷。”沈政宁勉强迎上庄明玘泫然欲泣的眼神,心说他们这个常年不用正眼看人的品种竟然还兼具严重的分离焦虑,简直就像眼镜蛇需要戴眼镜一样荒唐:“去拿两个盘子,先好好吃饭,情绪低落影响消化。”
庄明玘犹如一朵离了枝的花,连头发丝都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一边从消毒柜里拿盘子碗筷,一边沉浸式表演苦情桥段:“吃完饭,是不是就要离开你了……”
他惊世骇俗的演技获得了评委的十分——沈政宁十分无语:“你就是去沪市出个差,别说得像是要北上西伯利亚挖土豆一样。而且一星期没有多长,忙起来过得很快的。”
“我知道。”庄明玘忧郁地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配上他烟笼雾罩的双眼,那神情不管是“往事流转在你眼眸”还是《铁窗泪》都高度适配,“可是我不想和你……还有silver、分开嘛。”
silver正在埋头大嚼无调料版特制狗狗饺子,听见自己的名字时动作一瞬静止,抖抖耳朵抬起头,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发现自己只是个捎带的,于是继续埋进盆里无情干饭,只剩个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
自从前天打完电话,庄明玘定下要出席在沪市举办的塔维涅年度珠宝晚宴,分离焦虑当即超前发作,开始一边焦虑地收拾行李,一边焦虑地跟沈政宁依依惜别,提出一大堆诸如“继续住在这里不要搬回去”“每天晚上打电话”“可以发自拍吗”“那发silver的照片也可以”“但你要出现在镜头里!”等无理要求,那架势好像他一旦踏出家门,沈政宁就会左手silver右手保险柜、包袱一卷带着他的全部家私跑路。
沈政宁从一开始的“可以、行吧、我考虑考虑”到后来的“嗯嗯嗯”,倒也不全是因为被烦人精折磨得精神麻木。经过无声而细致地观察,他发现庄明玘虽然表现得像块恋家的牛皮糖,跟当初他去兴城时快刀斩乱麻的行动完全是两个做派,但从来没有说过“不想去”“要不然还是推掉”这种话。
他对自己的事业还是认真且热爱的,另外行业性质决定了他要经常出现在各种秀场展会,绝不至于回个国突然就不能出差了,沈政宁判断这家伙纯粹就是人来疯,好不容易碰瓷得手,于是立刻抓住机会撒娇翻肚皮。
这其中大概也有些试探沈政宁容忍底线的意味在,只不过不知道是庄明玘的蓄意筹划还是天性使然。
沈政宁以前对他说过要珍惜自己的感受,因此对于庄明玘所有“迈出一步”的尝试——无论是行动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一向抱着格外宽容的态度。其实那时他对自己正在建造的东西也是概念模糊,大部分时间全凭直觉行动,现在一看成品原来是个猫窝,既不宏伟也不壮丽,除了适合打滚外别无它用。
他随手擦干净灶台和流理台面,洗过手后在庄明玘旁边坐下。庄明玘把筷子摆到他手边,因为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又不死心地暗搓搓试探道:“你呢?”
“我什么?”
在餐饮行业高度发达的当下,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大部分都靠外卖活着,沈政宁在这方面出挑得有点遥遥领先,他不光家务能力点满、红案白案样样来得,甚至还会遵循“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传统风俗,虽然庄明玘这个不解风情的海归完全没意识到这顿饭的寓意。
过于直接地表达情感反而会让气氛陷入尴尬,所以庄明玘刻意拖长了语调,好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故作亲密的玩笑:“你有没有舍不得我?”
可他的期待又是那么真实而一览无余,以至于连现在的偶像剧都不爱拍的“咬着筷子歪头”的动作放在他身上都毫无做作的意味。
沈政宁很想打破这种千丝万缕纠缠黏糊的氛围,坦然坚决地告诉他“完全没有”,但顶着庄明玘水波盈盈的眼神说假话也实在过于考验他的演技了。
“我分得清暂时和日常。”他俨然是个八风不动的石菩萨,用念经般的平淡口吻回答道,“反正你感情充沛得过了头,我那份也从你那儿出了吧,你自己感受一下得了。”
庄明玘敏锐地从他的态度里捕捉到一丝纵容的苗头,立刻顺杆爬上,不依不饶:“这也是能随便替的吗?不行,太没诚意了,我要你亲口说的。”
沈政宁嗤了一声:“改明抢了?”
庄明玘幽幽地:“说、你、舍、不、得、我——”
“你舍不得我。”沈政宁,“知道了,不用强调那么多遍。吃饭吧,一会儿送你去机场。”
庄明玘:“……”
几天后,下午六点。
沈政宁随着下班人流走出公司大门,无意间一瞥,居然在玻璃门的反光里看见了熟悉的人影,脚步一顿:“袁航?”
穿着便装的袁航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了脊梁骨,惊得整个人往前蹦了一小步,讪讪回头:“哟。”
“晚上好。”沈政宁走近两步,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是……重现现场?踩点呢?”
袁航气虚地“哈哈”两声,有点不敢面对他:“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吧’是什么鬼?”沈政宁说,“我又不是你领导,不会扣你工资也不会卡你评职称,你可以不用那么心虚。”
袁航搔了搔脸颊,眼神漂移,支支吾吾地正要开口,沈政宁却提前截断了他的话头:“公司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边走边说吧。”
两人于是一道走向了马路对面。路边停满了私家车,破破烂烂的窄小人行道上到处都是坑,袁航走着走着还被绊了一下,不由得心想如果是这种路况的话,那么高启辉在下雨的深夜走得格外小心也说得过去了。
可是这样就进一步减轻了高启辉的嫌疑。袁航心里难免有些泄气,不光是在嫌疑人身上花费了太多的沉没成本,也因为他明明已经得到了沈政宁的点拨,踌躇满志地一头扎进大海里捞针,最后却一无所获。此刻再见大师,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老师你讲完了我还是不会”这种话。
当年是学渣的他并不在乎被老师骂“上学不好好学习就是浪费你爸妈的钱”;可警察的尊严和责任感是不一样的,他宁可闷头把这条路上的每块地砖都翻一遍,也不想得到一个“就你这脑子还当警察别浪费纳税人的钱了”的评价。
“你算过从这里走到河边要多久吗?”
“啊……嗯?”袁航猝然回神,顺着沈政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写字楼正对的前方是一大片荒地,靠近人行道这侧铺满干枯杂草和低矮灌木,再往前深入一点就是野树林。冬天叶子都掉光了,因此能很直观地看出树林的疏密程度,林间空隙完全足够两到三个成人穿行。
他在心里迅速估算:“这段距离差不多是大桥长度的一半,四五百米?”
沈政宁长腿一抬,干脆利落地踩进了野地里:“掐个表,我们走过去看看。”
袁航连忙跟上:“不是、哎等等我,为什鱼盐巫么?”
“我好奇。”沈政宁头也不回地道,“你不如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在地库附近踩点。”
荒草丛生的林子里乍一看疏疏落落,但走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路,不知道这荒凉环境有什么魔力,莫名舒缓了袁航的焦虑,主动交代了高启辉当晚诡异的行动路线,末了很没自信地问沈政宁:“你说他有可能在这十分钟里完成杀人抛尸吗?”
“取决于高启辉和叶桐生的见面地点,是在地库附近还是在河边。”沈政宁拍拍衣袖上挂的草叶和灰尘,走向豁然开朗的前方,“到了。”
袁航看了眼手机计时器:“4分50秒,就算五分钟。”
沈政宁望向结冰的广阔河面,今天天气不怎么样,阴惨惨的,像是下雪的前兆,一眼望去到处都灰黄枯败的颜色,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阴沉起来。
“我们现在走的是地库到河岸的最短距离,这还是有光照的情况。25号那天叶子还没落,下着雨,又是深夜,走过来要花费的时间更多,而且这路况不摔一身泥就算好的,高启辉不可能在十分钟内走个来回。”沈政宁说,“况且叶桐生再没警惕心,也不会大晚上的跟人约在河边见面。”
许多可能性像泡泡一样飞起又破碎,袁航无意识地呼出一口长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所以方向还是错了啊。”
两人的鞋底踩过干枯的落叶,发出细微却很有存在感的裂响。在阴寒萧瑟的沉默中,沈政宁忽然开口:“警察同志,我有个猜测。”
“什么?”
“可能很荒唐……三流小说都不会这么写的那种荒唐。”
“来都来了,”袁航勉强提起嘴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看呗。”
“从十点三分高启辉出现在监控下,到十点四十三分叶桐生的账号发布朋友圈,如果把这四十分钟看作一个整体时段,那有没有可能是接力赛呢?”
袁航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嗯?什么接力赛?”
“前十分钟是高启辉的发挥时间,他完成了自己的事情后,另一个人接棒跑完了后三十分钟,”沈政宁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也许是合谋,也许是巧合,一个人完不成的事,两个人却可以配合达成结果——在高启辉背后,可能还有个我们没发现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河畔阴风阵阵,荒林边上除了他们俩以外没有人烟,这个距离袁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忽悠一下,当场炸开半背冷汗。
他忍不住喃喃道:“这是什么鬼故事……”
“能让我看下当天的监控吗?”
袁航哽了一下,还处在思绪混乱的阶段,一时没想好应该答应还是拒绝。他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犹犹豫豫地问:“这么晚了……那谁呢,我把你拐跑了他不会生气吧?”
沈政宁被他提醒,低头摸出手机,准备给庄明玘发个微信说一声:“出差了。”
“哦,”袁航惯性接话,“我老婆也出差了。”
沈政宁:“……”
第32章 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