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 第18节

  沈政宁一挑眉梢:“silver怎么办?”
  “已经跟物业管家打过招呼了,他会帮忙放好狗粮。”庄明玘自理能力显著增长,已经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我们吃完给silver带点肉,它以为我们是出去打猎,就不会生气了。”
  沈政宁:“……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silver本来也没有那么爱生气,会为这种事生气的只有你。”
  “我生气了。”
  “要不要回去报警?一楼就可以受理。”
  “更生气了。”
  “你知道吗,因为河豚鼓起来更可爱,所以有些恶劣的人类会故意猛戳河豚,就为了看它气鼓鼓的样子。如果河豚怎么戳都不生气,反而会让戳它的人自讨无趣。”
  “是在说你自己吗?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精准。好,接下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上当了。”
  “那就是不生气了?哈,哄好了。”
  “?”
  “真是易如反掌啊。”
  “……!”
  细碎语声消散在泠泠晚风中,迈凯伦掉头驶出公安局大院,如水滴融入河流,汇入了暮色下的车流人海中。
  第26章 审讯
  “袁航,你要的嫌疑人的手机聊天记录给你恢复了!放桌上了自己拿吧,我下班了!”
  “好嘞!”袁航端着一碗烤肉饭边吃边喊,“我待会儿看,郑哥慢走!”
  拿到叶桐生的举报证据后,警方立刻调取了高启辉的通讯记录、网络访问记录以及银行流水,发现他上半年有三笔大额收入来自可疑外地账户,跟地下钱庄有高度关联。经过研判,警方认定高启辉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对高启辉采取了强制措施,并搜查了他的所有电子产品。
  现在高启辉人在办案中心押着,他倒是识时务,已经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倒卖信息的事全招了,参考过往情况,涉案金额足够他多吃几年牢饭。但他矢口否认自己与叶桐生之死有关,坚称自己没有杀害叶桐生。
  袁航心里始终有块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地卡着,他说不好那算不算是刑警的直觉,也有可能是沈政宁前几次都太灵验了,导致他对此人的推理过于信任,反正他横看竖看左思右想,都觉得高启辉一定还有猫腻。
  袁航把一次性餐盒连同筷子纸巾囫囵塞进外卖袋里,打开窗户,让晚夜寒风彻底荡涤整间办公室,自己拎着袋子下楼扔垃圾,顺路溜达到技侦办公室拿上报告,在晚八点依然灯火通明的走廊里顺手翻开。
  “哎?”
  袁航还记得自己那天去橘泉科技找高启辉了解情况时,高启辉用自己的手机给他看叶桐生的朋友圈。他点退出时自动回到了高启辉和叶桐生的聊天界面,双方的对话截止于9月25日下午,说的是工作上的事情,而现在他手中的聊天记录里却多出了两条信息。
  一条是晚上六点四十二分,叶桐生发给高启辉的【祝您和家人中秋节快乐,等您改天有空,我想和您详细谈谈。】,另一条是晚上九点十四分,高启辉给叶桐生打了个微信电话。
  这两条被高启辉故意删掉了!
  袁航立刻冲进办公室,被寒意透骨的对流风吹得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案卷存档里调出他们事后核查的9月25日高启辉的行动轨迹:当天上午高启辉一直在家,下午三点自驾至公司处理工作,大约六点十分从公司离开,乘坐朋友的车到十公里外的酒店就餐,九点半从酒店离开,朋友把他送回公司,他开着自己的车回家,十点半左右到家后再也没有出去过。
  叶桐生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十点四十三分。袁航心头霎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猜测:从九点半到十点半这个时间段,高启辉有没有可能见到叶桐生并杀害了他?再借助定时发送之类的功能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把现场伪装成自杀?
  不对,他立刻自己否定了自己——叶桐生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左右,和朋友圈发布大致在同一时间段,而高启辉十点半已经到家了,如果他是凶手,不可能不确认被害人死亡就一走了之;倘若他不知道叶桐生的具体死亡时间,就不可能卡着叶桐生死亡之前发布那条疑似遗言的朋友圈。
  那么叶桐生是自杀的吗?
  他既然与高启辉约好了改日再谈,在没得到结果前不可能选择自我了断,除非……高启辉那通电话就是推动他死亡的罪魁祸首。
  高启辉被拘留了一天一夜,罪行败露的巨大心理压力让他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卖相更加憔悴油腻。袁航端着保温杯,拎着个文件夹在他对面落座,高启辉被这动静惊动,撩起眼皮迅速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偷感很重”,好似在盘算掂量着他有几斤几两,与背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口号精神背道而驰。
  “关于叶桐生举报你泄露倒卖用户信息的事,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警察同志,我已经认罪认罚了,还主动提供了给我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的信息,我知道的、能说的都说了,实在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他那张虚浮圆胖的脸上极力挤出的诚恳神情打动不了任何人,恰恰相反,虽然他嘴上说着悔改认罪,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正在噼里啪啦乱飞的算盘珠子——反正是不严重的经济犯罪、反正只要认罪态度良好就不会加重量刑、反正进去之后积极改造就有可能减刑……
  他把别人的隐私称斤论两卖掉的时候,想必也是这样的精打细算。
  袁航那双下垂眼在这时显得分外懒散傲慢,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用文件夹硬壳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想好了再说。”
  高启辉叫屈:“我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要不警官你给点提示?”
  袁航用隐含谴责的目光瞥他一眼,随手抽出一张a4纸:“你在被逮捕之前,知道叶桐生掌握了你违法犯罪的证据吗?”
  高启辉明显哽了一下,才含混答道:“多少……有点预感吧。”
  “你在这算命呢?”袁航语气不耐烦地呵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如实回答,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高启辉吭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今年8月底的时候,我偶然发现叶桐生在非工作时间频繁地访问系统操作日志,多次尝试进行恢复操作,他还去找了公司已经离职的两个工程师,我就知道他肯定察觉到了。但是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转头跟我请了年假,那我也只能装不知道,给他批了假,结果回来后没过多久他就自杀了。”
  “你提到的两个工程师是邵吉星和徐振吗,他们跟你通风报信了?”
  高启辉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想起这不是在公司,开口说:“是。”
  没等袁航追问,他就主动补充道:“他们俩其实隐约知道一点,但不想惹麻烦,就主动离职走人了。我没为难他们,大家都在社会上混嘛,好聚好散,谁也说不准哪天就帮上忙了……”
  袁航对他这番高论不置褒贬,继续问道:“你的把柄被别人攥在手里,你不害怕吗?你有没有主动找叶桐生谈论这件事,或者明里暗里给他施压,让他放弃这个想法?”
  高启辉紧张得干咽了一口唾沫:“我……”
  他又偷偷抬眼瞥向袁航手里的文件夹:“我是有这个打算、想跟他谈的,让他跟另外两个人一样闭嘴,大不了就花钱消灾,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但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自杀啊……”
  袁航的黑眼睛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高启辉,你是个聪明人,直到这时候你还在试探我们警方的侦查能力是吗?这跟你自称的‘如实交代’差得可有点远了。”
  高启辉适时地露出一点茫然神情,袁航低头看了眼文件夹,突然问道:“9月25日晚上十点左右,你和叶桐生都聊了些什么?”
  图穷匕见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高启辉像被闪着白光的高压电线一鞭子抽在脊梁骨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往后蹿了一下,脑门上的冷汗一下就渗出来了:“我、我……我真没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
  袁航没接茬,给了他个接着说的示意。
  “他六点多给我发微信,说要跟我谈事,我从酒店吃完饭出来才看见,我当时就有预感,他说的肯定是信息泄露的事。我给他回了个电话,说明天来我办公室聊,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把我举报了他在公司也混不下去,不如拿钱闭嘴走人。
  “他问我打算出多少钱,我说你可以先仔细考虑一下,回去好好权衡利弊,别急着做决定,想清楚了明天给我答复。”高启辉说着说着情绪上头,甚至为自己叫起屈来,“我这话不算过分吧?警官,我这态度够诚恳了!他说他会考虑,然后挂了电话,我哪知道他一转头就去跳河了?这是我逼死的他吗?他这是要逼死我才对吧?!”
  心里像有一簇小火苗,持续而均匀地煎熬着他的理智,袁航的提问故意模糊了“交谈”的形式和时间,就是想诈一下高启辉,看他是不是真的在那晚和叶桐生见过面,可高启辉脱口而出的是叶桐生的微信、以及他们通过微信电话的交谈——也就是他故意删除的内容,没有一丁点额外的信息——难道9月25那天晚上,他真的没有见过叶桐生?
  “警官,换成你是我,被人掐住了把柄,人家头一天晚上刚跟你打过电话,第二天就跳河自杀了,你怕不怕?”高启辉都快哭出声了,“我删聊天记录,我隐瞒证据,我不对,但我也是被逼无奈,万一被人发现这些,我不就得被当成杀人凶手了吗?再退一步说,我杀他干什么?我都愿意花钱平事了,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虽然他先前刻意隐瞒,但这个动机确实合情合理,袁航一时没挑出毛病。
  难道在叶桐生死亡这件事上,高启辉的确是无辜的吗?
  审讯结束,在审讯室外旁听了全程的支队长秦东明和副支队长代林同时起身,挟着文件夹走出来的袁航刚好跟二人打了个照面,忙低头问好道:“秦队、代队。”
  “嗯。”秦东明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若有所思地问,“橘泉公司信息泄露的案子办到这个程度已经差不多了,现在的问题是叶桐生的案子。代队说你一开始就怀疑两个案子之间有关联,这个直觉很准确,但根据刚才高启辉的反应,以及发现的新证据,仍然不足以推翻叶桐生自杀的结论。连叶桐生的家属都没提出过异议,但你似乎一直坚持叶桐生不是自杀的观点,我很好奇是为什么。”
  袁航迟疑了数秒,在心里斟酌过一轮,才慎之又慎地说:“秦队,我倒不是认为叶桐生绝不会自杀,我是觉得之前对于这个案子的调查太浅了,并不能完全排除他杀的可能,我们的结论可能下早了。”
  秦东明:“你详细说说。”
  袁航说:“我们先前认为叶桐生是因为家庭矛盾和抑郁症选择轻生,现在看来有点想当然了。不能说抑郁症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但从他展现出的行动力和正义感来看,他比心理健康的普通人可能还要强点。叶桐生提前把暗号托付给同事,这个行为是否意味着他判断自己正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一旦被高启辉发现,他将会遭遇人身安全的威胁?”
  “高启辉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老实无害,他在接受询问时仍在心里反复琢磨我们掌握了多少信息,衡量说出多少情报对他是最有利的。他猜到了警方复原了他的微信聊天记录,所以很爽快地承认了他知道叶桐生拿住了他的把柄,但通话内容无法复原,全凭他一张嘴编,所以他把自己描述的无比温良恭俭,却绝口不提叶桐生的反应细节。”
  “这也恰恰说明高启辉是个非常在乎利害轻重的人,对他来说就算事情败露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坐几年牢,他会为了这个后果就去杀人吗?”代林接过话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另外,叶桐生的那个同事,我记得就是他最先解开的暗号?是他的某些观点影响了你的判断吗?”
  袁航有点急了:“代队我……”
  代林果断地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辩解:“这个案子你是主办,办成什么样是你的本事,我只是提醒你分清主次,别人的意见可以听,但你必须要把握住大方向,循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是一回事,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我赞成代队的意见。”秦东明拍拍他的肩头,“袁航,你的职业生涯不止这一个案子,不是回回都有人给你送线索,要是办案那么容易,我们每天坐那看意见箱不就得了?打铁还需自身硬,这话说得多了你们都不爱听,可就是这么个道理。”
  第27章 火锅
  沈政宁走进火锅店时,袁航正坐在桌前嗑瓜子,眉眼耷拉着,那模样看上去有点气闷。
  其实沈政宁比约定时间还早到了几分钟,但袁航的习惯是不管约什么都至少提前十分钟过去踩点,这个可贵品质如今已经不多见了,也是沈政宁愿意顶着巨大压力出来赴约的原因之一。
  家里的一人一狗仿佛两块黏鼠板,牢牢地粘着他的脚步。其实狗还好,它只是在出门前围着腿绕圈撒娇、依依惜别而已,真正难对付的是人。庄明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你去哪、和谁去、男的女的、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爱我吗”五连击,那架势仿佛只要沈政宁敢说一个“不”字,不用等次日天明,他当场就要化成海上的泡沫。
  袁航见他到了,强行抻平了满脸郁闷的褶皱,动手给他倒上柠檬水,有点抱歉地朝他笑笑:“约得有点突然,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的安排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旁边冷笑来着。”
  “知道你还问。”沈政宁脱了大衣搭到椅背上,想起自己出门前家里那愁云惨雾风雨飘摇的情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移居火星再也不回地球了,不由得一声长叹,“锅都架上了,结果你一个电话过来,家里就剩个狗陪他吃饭,你说他能不冷笑吗?不哭就算好的了。”
  袁航一口水正正好好呛在了嗓子眼里:“咳……不是,都这样了那就直接带过来吧?又不是不认识,多双筷子的事,我还能挑理吗?”
  “不是怕你挑理,是怕他挑你。他的病还没好利索,咱俩坐这吃火锅,让他在旁边干看着,你信不信他扭头就去纪/检举报你虐待病人。”沈政宁用那种养宠物的人特有的忍耐语气说,“另外因为叶桐生的案子,他对你还算有点好感,所以只是表现得很不满,但不会记你仇的。”
  不过“不记仇”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这事说起来也有沈政宁一半的锅,自从他没扛住庄明玘的歪缠,说漏了自己和袁航的高中往事,袁航就荣登了庄明玘的某个名单榜首——具体什么名目暂时不知道,但肯定会触发这个玻璃心的警报,就像猫突然看见了黄瓜。
  “……我真是谢谢了。”袁航勉强领受了他的好意,很有人情味儿地关心道,“他怎么生病了,没事吧?”
  说起这个沈政宁又想叹气——这些年日常生活中令他感到棘手的事其实很少,总体来说日子过得还算顺心,结果自从遇见庄明玘这个活祖宗,他算是知道什么叫“人间行走的扫雷游戏(地狱模式)”了。
  从公安局回来的那个晚上,庄明玘表现得一直很正常,情绪虽然不高昂但起码稳定,谁知道白天的心绪摇动的余波到了深夜才彻底释放,庄明玘前半夜失眠后半夜胃痉挛,呕吐声惊动了隔壁的沈政宁,这才把虚脱的他从卫生间救出来。
  折腾到天亮,庄明玘的胃疼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突然又毫无预兆地开始起烧,沈政宁紧急下单红外体温计,轻轻松松测出了39度的好成绩。这个数字终于让沈政宁痛下决心,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当即辗转托人联系到一家私立医院,请医生护士上门看诊。
  幸亏他处置果决,也幸亏庄明玘烧迷糊了,除了扎针时出了点状况,输液过程还算顺利,等两瓶药挂完,庄明玘的体温也差不多退回了低烧状态。
  最危险的几个大雷都炸完了,感冒的症状才姗姗来迟。亏得沈政宁听从袁航的建议这几天休假在家,否则庄明玘病完这一场,剩下的生命值能不能比体温高都成问题。原本沈政宁看他恢复得很好,还打算择日功成身退搬回家住,这下被碰瓷碰出了连连看,短时间内是别想松手了。
  他将连日的焦灼与郁结都一掠而过,简洁明了地说:“没事,普通的流感,就是他体质太差,得多养几天。”
  袁航试图在他沉静无波的神情里找到些许端倪,等服务员上完菜离开,他跟做贼似地悄声问:“先声明我不是八卦啊,我就是看你们俩走得挺近,问问你是什么想法……庄明玘这人靠谱吗?我听着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和叶桐生有点交情,你追查这案子是不是为了他?”
  “走得很近”算是客气委婉的说法,沈政宁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学生,他当然很清楚现在自己和庄明玘的关系已经超过了友情该有的亲密,正在探向某条微妙界限的边缘。
  可是他们真能够得到吗?
  日常生活里沈政宁很小心地注意着分寸,除了有点不便,他并不觉得“不能触碰”是多么严重的症结,他甚至曾经开玩笑威胁庄明玘,说想拿捏他都不用打人、只要碰他一下就行了。
  直到那天庄明玘发烧,他人都已经半昏迷了,输液针扎进去的那一秒,他就像触电一样倏然惊醒,猛地甩手挣脱了输液管。
  针头划伤了皮肤,被子上漫开一串猩红血点,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应不应激了,沈政宁赶紧伸手挡住他翻身躲避的动作,尽力安抚他别害怕。然而没等护士换上新的输液管,庄明玘突然开始急促地倒气,犹如濒死之人榨尽最后一丝力气,伏倒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的胃早就空了,除了一点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却依然无法控制不断干呕的反应,简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拧尽掏空一样,惨烈得甚至令人疑心他是不是已经连血都吐干了。
  所有人都被这瞬间爆发的变故吓了一跳,眼看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医生护士赶紧上前协助他调整呼吸,沈政宁退开半步站在床尾,看见庄明玘勉强睁眼,隔着不断颤抖的眼睫和被泪水浸湿、雾蒙蒙的视线,遥遥地朝他望了一眼。
  在漫长宛如凌迟的疼痛和虚弱下,这一眼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动作了,而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掩饰,那双眼中的痛苦和失落都无所遁形。
  沈政宁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什么表情,但他不用猜也知道一定不好看。
  因为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明悟,他这么一个庸俗现实、自我标榜理智的人,原来也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希冀着文艺作品里才有的浪漫情节——或许他是千千万万人里特殊的那一个,是属于庄明玘的那颗红豆。
  但生活不是小说,奇迹没有发生,生理上的应激反应一视同仁,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什么心动喜欢的都得往后排,现在最基本问题的是,所谓的“柏拉图式恋爱”也只是超脱肉/体追求精神共鸣,不是舍弃肉/体;庄明玘的情况更像是西游记里被赛太岁掳走的金圣宫娘娘,连碰都不能碰,而且这件“五彩霞衣”还是双面的,扎人的时候自己也一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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