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原来你自己知道。”程朔呛了一句,压住心跳一瞬间的错拍。
  “小的时候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哪怕我样样做到最好,家人所关心的仍然只有傅纭星,到后来,甚至不再掩饰偏心。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偏爱是不需要理由。我从来没有抢过他什么东西,但他却抢走了我的很多东西,包括我父母的婚姻,我原本的家。”
  傅晟停了一下,车内十分安静。
  “这次,换我去抢走他的东西了。”
  程朔只觉得荒谬,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我难道是什么战利品吗?”
  “你不是,但是你能让他痛苦。”
  “这又不是唯一的方式,”程朔说,“你还不如承认你就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厌恶我,然后达成你最开始的目的。”
  傅晟说:“这两者并不冲突。”
  程朔厌烦了一个接一个哑谜,直截了当道:“所以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晟看向他,上身微倾,这个距离似乎恰好停在陌生与亲密之间的那条线上,留给人遐想,“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
  程朔不知怎么有点心烦,用于掩饰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一阵慌乱。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但从没有一个像傅晟这样复杂。他的家庭,过去,注定了他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程朔第一次意识到,不是只要说了‘不’字就能够轻松地拒绝一个人。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那么没脸没皮地赖上对方,只不过是想看傅晟厌恶却又甩不掉的模样,想看一个自诩精英的家伙反过来被一个无名小卒捉弄。可是谁也不知道,傅晟眼底的偏见与冷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另一种情感所替代。
  程朔不想深想。
  他笑了一声,“你再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程朔的本意是想自嘲,赶快略过这个奇怪的话题,哪怕傅晟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但到了这个地步,语言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像傅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说什么肉麻的话,更不可能真的承认喜欢他。事实也果真和程朔预想的一样,傅晟蹙了下眉,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在程朔即将放松下来前,平淡地丢下了第二句话。
  “但你想这样理解,我也不介意。”
  程朔第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什么?”
  傅晟十分贴心地附上了另一种说法:“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这段关系,我是指,长期。”
  程朔已经数不清楚这是今晚第几次宕机了。
  第53章
  气温骤降,一连几天阴雨绵绵。程朔没去酒吧,在家不修边幅地窝了几天。
  吃完饭的猫跳上床来蹭人,程朔嫌脏,敷衍着摸了两把就推开,全然无视床底下不满的叫唤。在这动静的衬托,手机在枕头下震动的响动也没显得多么烦人。是傅纭星的消息。
  程朔勾出来一看,一条转发的气象预报,乍一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傅纭星:两周后有双子座流星雨。
  这对傅纭星来说大概已经算得上最为直白的邀约,剩下的无需多说,程朔也能明白。但回复出去的却是:你想去看?
  傅纭星简洁道:看你。
  要放在以前收到这条消息,程朔绝对能兴奋上好一阵,但此时此刻,心情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翻了个身,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烟熟练点上,至于戒不戒的早就抛在脑后:现在还不知道,这两天我爸腿不大舒服,叫我回去看看,估计这阵子都没空去店里。
  床下,猫哀怨的叫声渐渐低下去,舔了舔挠完床的爪子,赌气一般的背影跑去碗边舔水。
  过了几分钟,傅纭星回:知道了。
  手机的光自动暗下去,程朔怎么看怎么觉得最后一个句号发散着一圈圈的冷劲。
  扮演一个称职的暧昧对象——这在他最擅长的事情里绝对能排得上前三。但就像最底层的员工也需要休息,这段时间反复折腾,眼下程朔是对谁都提不起兴趣。
  连傅纭星都是这样,更别提傅晟。
  程朔靠着床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半透明的雾气挡住视线,拧了下眉。烦。
  最后见面的那晚,在傅晟那句‘长期’出口之后,他算是彻底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深意。惊讶是必然的,但也不长,大约持续了三四秒。而在这三四秒里,又有一半是用于了把这句话和告白中间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等号。
  能把一句交往请求说成发号施令的样子,除了傅晟也没谁了。
  程朔反应过来,当时只顾着好笑,“有名分的那种还是地下偷偷来的那种?”
  傅晟说:“你想要哪一种?”
  “哪种都不想要,”程朔没有犹豫,“上一秒你不是还说不喜欢我吗?”
  “我觉得我们很合拍。”
  “你是指在床上,还是性格?”
  无疑是一句很有力的讽刺。傅晟并未言语,大约是车内暖灯给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假象,指腹轻轻摩挲方向盘,嗓音微沉:“傅纭星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避开了被抛出的问题本身。
  程朔被他的自信气笑,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这反倒让真相更显得可恨。
  “等你学会怎么用尊重人的语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再来找我吧,现在,把门打开。”
  傅晟注视着程朔,深灰色的眼底蛰伏着暴雨前平静的海面,程朔也毫不示弱地回视过去。最终车门解锁发出沉闷一响,代表了傅晟无声的暂降。
  “想好再来告诉我。”
  离开前,傅晟说道。
  程朔头也不回,丢下一句:“原话还给你。”
  显然,比起象牙塔里的傅纭星,浸淫名利场多年的傅晟对待猎物更有十足的耐心,一场无形的拉扯就这样徐徐展开,默契得不需要一言半语。
  程朔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在他这里,第一印象基本就断绝了未来接触过程中改变的可能性。他绝不会和开始就谈欲望的人谈感情。很不幸,傅晟从始至终就在这一行列。
  燃烧殆尽的烟烫到了手指,程朔揿灭,口腔中的雾气回旋,勾起了舌根那一点来自记忆中雪茄醇厚的香气,很快被压制。
  舌头舔过后牙,卷去了那丝不易被察觉的躁动念想。
  既然这样,现在又在烦躁和犹豫些什么?
  雨天,医院依然门庭若市。
  程朔抖了抖伞上的水珠,站在台阶上往里收卷,身旁的程万木一路上念个不停,到现在也没能打住,大意概况起来也就两句话:一点小毛病,犯不着上医院。
  程朔是一向知道自己亲爹的脾气,等到老人家说够了,才慢腾腾开口:“医院就在隔壁,进来看看花不了几个钱,你这膝盖一到雨天就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复查下没坏处。”
  程万木说:“你就是喜欢把事情往坏了想,说的像我站不起来一样。再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来看。”
  “你这两条腿要是能自愿迈进医院里,梅姨也用不着向我吐苦水,”程朔一点没有给程万木留面子,戳穿了他的大话,“行了,先进去挂号。”
  程万木权当没有听见,很有脾气地背着双手,自顾自走向了医院服务台。
  发给傅纭星的那番理由这回的确不是程朔瞎编。程万木这些年身子一向硬朗,平时没事就和老头打打太极钓钓鱼,退休生活好不自在。但年轻时的那场车祸到底埋下了病根,膝盖留下一到雨天就疼的毛病,严重的时候连床都不下了,随着年纪上去愈发严重。
  要不是这回梅姨实在劝不动这个犟老头去医院看看,程朔也不会知道对方把他瞒得那么好。
  医院里空气浑浊,每个科室门口乌泱泱挤着一片人。程朔把唯一个空位留给了程万木,父子俩一坐一站聊了几句天,等久了总觉得憋闷得慌。
  刚才上来的时候记得路过一个自动贩卖机,程朔打了声招呼,往回走去买水。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可乐,后者自然是给他自己买的。靠着医院栏杆拧开喝了两口,稍稍舒坦些。
  散漫的余光垂向下方一楼,正值午后,人头攒动,从高处往下看似乎所有人都长的一个样。然而一道背影蓦地闯入了视线边缘,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可乐未消的气泡在胃里炸开,直冲大脑。
  呼吸慢了下来,程朔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去想,他紧盯着人群中那道颀长清瘦的背影,双腿不受控制地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一楼。
  然而,喧闹的大厅里已经再寻找不到那道让他失神的背影,一切恢复往常。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也被扼在了急喘而紧涩的喉咙里。
  大概是误会了他怪异的行为,守在门口的保安上前道:“有什么急事?医院里不能跑步知不知道。”
  “对不住。”
  程朔道了歉,目光始终长远地凝视着医院外繁忙的道路,抽搐的心脏也像是消了气泡的可乐,一点点沉回平静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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