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上次吵架后,这对母子已经很久不联系, 闫漪梅不是不知道自己和丈夫亏欠这个儿子太多,所以也不敢多打扰, 默默等待着这页翻过去。
  离婚的消息传出来后,很快街坊邻里、学生同事都知道了,时不时地就有人来打听消息, 打着关心的名义,实际上只是为了看热闹,大儿子的工作单位也受到了影响。每次闫漪梅提起这件事时,顾晓钟都大发脾气, 而大儿子又向来无所谓弟弟的恋情,家里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顾晏津从小就在他们身边,直到大学毕业后才出去闯荡,此后离家十数年,一直在外漂泊,身边也没有可靠的人,她实在不放心。
  她老了,除去这次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离开首都,人年纪大了就会眷恋故土,眷恋身边的亲人。她近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家人团聚、平平安安。
  然而顾晏津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当初你非要和这个人结婚,好,你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道理,我不多加干涉。可结果呢?当初和我说的好好的,结果好了几年又偷偷摸摸离了,闹成这样也不敢和家里说。”
  “我不管你们两个离婚的原因,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分开,那就说明这日子没那么好迁就。”她满脸不理解、苦口婆心道,“怎么,碰了一次南墙还不够,非要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算完?还是说你们就把婚姻当儿戏,觉得和谈恋爱一样,好了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这一次是和好了,那下一次呢?就这么分分合合等到老了才发现不合适?”
  “你们都还年轻,将来能遇到的人比眼下看到的多了去了,何必把自己的人生拘泥于现在这一刻呢?不是所有感情都必须要有好结果的。”
  话音落下时,闫漪梅嗓子都有些发干。
  她脾气一向温和,不似丈夫那样暴烈易怒,但本质上也是个神经质、控制欲强且倔强的女人。
  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顾晏津会觉得有道理,但从她口中听到,却只觉得荒诞、想笑。
  “是,我们还年轻,还有选择。”他话锋一转,“可是这样说的话我就不明白了,妈,你知道这个道理,怎么还能和我爸过得下去呢?”
  顾晓钟那个脾气,换了旁人是没有能和他过得下去的,发起火来摔砸打骂,虽然打砸的只是家具,没把拳头落在女人身上,但也不算得上是好归宿。
  他话音落下,闫漪梅脸上顿时一片青一片白。
  “……男女之间的家庭,和你们两个男人之间的终究不一样。”她嗫嚅着说。
  顾晏津不屑地偏过头。
  像是为了佐证什么,闫漪梅争辩道。
  “你爸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到底我和他是过得下去的,又把你们兄弟两个抚养拉扯长大,人生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她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也谈不上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了,剩下的都是亲情和责任。你爸打你是不该,但到底也是为你好,他也是担心你,希望你能过安稳舒服的生活……”
  “你没有遗憾,是因为我哥,不是因为我。”顾晏津平静地打断,“安稳舒服?什么是安稳舒服的生活?是按照你们的意愿回首都当大学教授,娶个漂亮贤惠的老婆,生两个孩子,早出晚归挣那点尿布奶粉钱,按部就班地过你们曾经过过的人生?”
  “可是、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呀……”
  顾晏津再次打断,“大家?不是吧,要真是这样人口出生率不早飚上去了?三胎早两年就开放了,怎么这么好的事情,反而没人愿意去做了?”
  闫漪梅哑口无言。
  邵庭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参与这对母子的战争,只用担心的目光悄悄地看着顾晏津。
  顾晏津攥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妈,我也有句话想问你。”他顿了顿,“我有没有孩子、婚姻过得怎么样在你眼里真的那么重要吗?你是真的关心我幸不幸福,还是因为我和男人在一起丢了你们的脸?”
  “我……”
  他再次打断,声音短促。
  “我和男人结婚,除了丢脸,你心底应该很高兴吧?”
  闫漪梅惊愕地抬头,“什么——”
  “不是吗?我不是顾远辰那样的废物,读书时成绩比他强、工作比他挣钱,说出去也是有名气有作品的电影导演。哥呢?年近四十的人了还在啃老,靠你们的关系在单位里混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干成了什么事?要是我像个正常人、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不是把他比得更可怜、更一无是处了?”
  邵庭阳往前迈了迈,感觉他状态不是很对劲,但顾晏津语速很快,在他行动之前就说完了想说的。
  “说老实话吧,妈,你和爸、和哥商量把小满过继到我名下的时候,你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吧?毕竟我和哥的感情就那样,现在你还能帮衬着他们一家,等你们百年了,这个家当然是我做主。要是小满过继到我名下养个几年,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怎么也不会看着我亲哥流落街头。等我死了,我们的财产不都是给小满和小冬的?还能美其名曰有个儿子给我们养老送终,一石三鸟——”
  “啪!!!”
  话音未落,闫漪梅一巴掌甩了下来,脸气得通红,掌声落下时,手指都在颤抖。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浑话!!”
  她气极了,还要再打一巴掌,邵庭阳却已经冲了过来,挡在顾晏津跟前拦住了她,“妈!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闫漪梅那只手高高举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但因邵庭阳拦着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只能恨恨放下。
  “……你长到这么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她痛心道,“哪回你爸生你的气,我不是在一旁拦着?你被你爸说一句、打一次,我的心比我自己被说被打都还要痛。你哥虽然没你这么大的出息,但这么多年从来不过问你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结婚的时候也是他说家里不能不去一个,不能让人家觉得你身后没人,结婚后一家子都欺负你。”
  顾晏津没有回答,邵庭阳挡在两个人中间防止再起身体冲突,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被打红的侧脸。
  “你说我算计你,你哥算计你,难道这些也都是算计吗?”她那张已经微微衰老的脸流出了眼泪,“你哥在我身边结了婚也有了孩子,他老了以后自有他儿子去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担心你,这么大的人了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现在我倒成了罪人了。”
  顾晏津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痕迹清晰。
  “没算计我吗?不是吧。”他缓缓道,“不是从出生就开始算计了吗?”
  但凡老大争口气,还有他什么事啊?
  “你——”闫漪梅胸口起伏。
  邵庭阳扯了扯顾晏津的手臂,转身挡在他跟前,客客气气道:“妈,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也想说几句话。”
  闫漪梅能对着自己儿子发脾气,但对他却不能,闻言把脸扭了过去,坐回椅子上平复呼吸。
  “晏津离家到a市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见两面,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但要说过得不好,我不觉得。他今年三十二了,要真有你们担心的问题,那不应该是现在发生。我的意思是,早在他二十岁刚毕业离家千里跑到这儿闯荡打拼的时候你们就该担心了,而不是在他功成名就、成家立业过得最舒服的这几年。”
  这话不阴不阳,闫漪梅被堵得一顿。
  “当然你们的想法我也能明白,毕竟大儿子从小到大就在你们身边养着,现在都三代了,依旧在你们眼皮底下,有个什么事家里还能商量商量,不至于摸瞎。晏津也不是不回老家,但我不得不问一句,回去做什么?儿女其乐融融都在一处,想法是挺好,但也考虑实际不实际的问题。爸在家对晏津是什么态度我上次也看得清清楚楚,要说换个工作当教授,挣得没现在多、时间也没现在自由。这么看,除了你们自己高兴,还有什么好处呢?”
  她皱起眉,满脸的不认同。
  “小邵,你现在还年轻,可晏津都三十二了。你现在到处拍戏还有精力,可再过几年呢?晏津他还能到处跑到处飞的熬夜拍戏吗?”她尽力劝解,“我先不谈你们俩之后还能不能长久的问题,我就只说他一个人在家、a市又没有家人在身边,要发生点紧急情况你能放下工作去处理吗?”
  “你要是愿意,我和他爸在首都另外买一套房子,你们两口子住着,至少一家人都在一块儿。我和他爸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就想他们兄弟俩一块儿,有什么事相互扶持。你们照样做拍戏的工作,别的我们不多问,行吗?”
  “相互扶持?您要这么说我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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