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早饭了吗?”邵庭阳问。
  顾晏津嗯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慢慢沉了下去。顾晏津随手打开电台,慢情歌在前车厢晃荡,邵庭阳手腕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因为出门急,袖口折进去一小截都没有发觉。
  他的指节有一圈很深的戒痕。
  顾晏津转头看向窗外,绿化带在眼前飞速闪过。他觉得有些闷,正想开空调时,车子却慢慢地停了下来。
  是红灯。
  毫无预兆地,邵庭阳开口。
  “你是故意的?”
  顾晏津回头看了他半晌,“我故意什么?”
  “你明知道我下午要飞h市。”他道。
  签完协议后他们基本就没再联系过,更不用谈报备行程了。不过他们的苹果日历一直互相订阅的状态,并没有取消。顾晏津虽然习惯手写安排日程、并不怎么使用app,但却是可以看到对方的安排的。
  他当然知道是下午一点的航班。
  “所以呢?”顾晏津反问,“今天有行程,所以没时间处理我们的事吗?你昨天让我别忘了补□□件,我以为你很着急。”
  邵庭阳没回答。
  顾晏津知道,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你也从没和我提过临时身份证也可以办离婚。”
  “……我不知道。”
  顾晏津点头,“就当你是吧。”
  邵庭阳指尖下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能看得出他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话音落下,空气又寂静了。
  两人沉默的空隙里,叮咚一声,助理张原的信息跳了出来,顾晏津没有看,把手机调整成了勿扰模式。
  他今天只有这一件正事,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不管结局如何、是好是坏,他都要好好办。
  不远处,红灯还剩十几秒。
  “邵庭阳。”顾晏津忽然道,“要是不想离婚就直说。”
  “你不想离吗?”邵庭阳反问。
  顾晏津没有回答。
  不知不觉,红灯熄灭了。
  邵庭阳终于收回目光,在黄灯转绿灯的时间里,他打开手机,把日历共享的权限取消了。
  “晏津,我们不适合。”他说,“磨合了这么多年都不行,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到此为止吧。”
  顾晏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空调。
  其实这个天并不热,尤其是清晨的风很凉爽,但他需要透透气。
  邵庭阳说的话像刺、又像鼓,他耳朵里一阵跳,分辨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折磨吗?”邵庭阳愣了愣,听见他问,“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是折磨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邵庭阳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顾晏津看着他的神情,几乎要确定这个答案了,但他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说,“不是折磨,从来不是。”
  顾晏津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被后方汽车不耐烦的车喇叭打断了。他凝住了一两秒,最后把那些都咽回了胃里。
  邵庭阳发动车子向民政局的方向驶去。
  ·
  再进到民政局时,顾晏津发现里面早早地已经排了好些人,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他看了眼日期,才发现今天是五月二十一号。
  原来如此。
  他们结婚时都正当红,出去一趟有四五辆狗仔车跟着,为了降低影响,只能挑了个冷清的日子去领证,邵庭阳还一度觉得可惜,总说要是早点结婚就好了。
  没想到结婚没凑到好日子,反而离婚赶上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结婚和离婚的窗口挨在一起,他们取了票,几乎不用等就叫到了号。
  这天离婚的人很少,等领完证出来,手表上的时间也才过去十几分钟。
  太快了,快到让他有些恍惚。
  顾晏津翻开结婚证,上方“双方结婚证件失效”的红墨还没有干透,他摸了摸,指尖就沾上了一片轻微的红色。
  七年,就这样结束了。
  他抬起头,邵庭阳似乎也有些怅然,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才回过神。
  相顾两两无言。
  沉默片刻,邵庭阳说:“我送你回去。”
  顾晏津摇摇头,“这儿打得到车。”
  他让邵庭阳开车过来接,只是想在做下这个决定前再跟他说几句话。现在婚都已经离完了,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他收起证件,才发现结婚证和离婚证竟然都是红的,遮住时几乎看不出来。
  “以后没事就不用联系了,都挺忙的。”顾晏津说,“我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顾晏津摆了摆手,邵庭阳目送着他离开,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告别,但是走的时候都没有回头。
  ·
  顾晏津说的忙并不是托辞,事情结束后,他立马投入到了战时工作状态,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剪辑室里,唐遥、梁映他们谁喊都不出来。
  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重新剪了一版《海潮》,之后再交给团队去重新做音效和配乐,好在80%的素材原剪辑版里都有,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先前《海潮》已经排好了是七月中定档,再往后拖会错失这波热度。眼下时间紧迫,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是拿咖啡吊着命熬夜、紧赶慢赶最后踩着点送审,审核结果一出来,马上开始全平台的话题预热。
  如今的宣发可谓是电影上映的重中之重,即便顾晏津再厌恶营销和炒作,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眼下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反而是酒香更怕巷子深。
  尽管拍摄期间的成本一再压缩,但宣发的预算依旧能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段时间路演点映和公映礼、还有各大平台的短视频长视频各种导演采访都不能少,顾晏津经常是赶完这个场子立马就要去下一个,还要提前准备各大奖项送审的名单,忙得大夏天的感冒也没办法去医院看病,只能见缝插针地在车上打点滴。
  别说主演,跟着他的助理也累够呛。
  顾晏津出乎意料的忙碌,大约也有想找点事把时间填满的原因。
  唐遥和梁映也都感觉出来了,刚离婚的那几天,他们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虽然没说得太直白,但也有点劝和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这俩人还是有感情的,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实在可惜。
  那晚他和唐遥轮番找顾晏津谈心,对方也只笑了笑,最后道:“牛唔饮水唔揿得牛头低……算了。”
  梁映老婆是广东人,听到他这句蹩脚的粤语先是被逗笑了,随后又觉得伤感。
  都到了“唔揿得牛头低”的地步,看来也只能算了。
  这晚之后,梁映他们也就不再劝了,不过还是照常打电话叫出来喝酒聊天。
  只是顾晏津太忙了,前阵子感冒还没好,腰病又临场复发,以至于很多原定的行程只能改成线上直播或者现场连线。
  晚上医师给他做理疗的时候,梁映就给他打电话唠嗑,谈起最近遭遇的糟心事。
  “你都还算好的了,起码组里你说了算。”他说,“你是没见过影视剧里一帧一帧给人修图的,修得人想死,关键是不修还不行。粉丝老喊着不要滤镜不要美颜,要原生镜头感,我都不忍心把原始帧放出来给她们看……太作孽了。十个剧组九个大爷,不止编剧是底层,导演也得往旁边稍稍,不顺他们的意立马换导演合作。主演带编剧进组,二话不说就给你插十几张飞页,也是不管灯光摄影他们的死活。就这宣发的时候还有脸让我编小作文宣传演员敬业,说真的,这行你但凡有点良心都干不下去。”
  说完又感叹,真特么不想混了,等钱挣够了他就跟陈世杰一起进山拍纪录片去。
  “纪录片更苦,还没几个钱拿,你没看陈世杰晒成那黑样,跟逃难来的,我都不想理他。”顾晏津咸鱼一样躺在床上,理疗师按一下他就疼得直叫唤。
  梁映立马把手机拿远了,“靠,你下次理疗别接我电话吧,我怕我老婆误会。”
  “……滚啊。”
  梁映原本是想开开玩笑,但看他眉头紧紧皱着,看样子是真疼,便道,“我认识几个靠谱的中医,回头给你看一看吧,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啊。”
  “哪有空?明天还有个庆祝会,根本走不开。”顾晏津躺了一会儿,等那股抽筋似的疼挨过去了之后,才道,“我现在每天坚持艾灸,再定期理疗,能稍微好点,等过了这阵就轻松了。”
  干这行的腰、肩、颈椎这些的基本都有点毛病。这几年他每年最多拍两部电影,不是懒,是身体实在吃不消,再干下去就废了,必须停下来歇歇脚。
  他都这么说了,梁映也不好再劝。
  “这次《海潮》我看了,成绩不错,收官估计也能有两亿。”梁映感叹道,“导演版的节奏是更紧凑,你要是不执着拍小众题材,我估计票房的短板也就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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