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等我,晚安。”
  拇指滑动向上翻,对话框里全是绿色的气泡。
  “那家奶奶人挺好的,狗崽们都找人领出去了,我本来也想领一只,但是高三太紧了,怕自己养不好。”
  “【图片】德牧泰迪串儿,长这样,我还是没想明白这俩狗子怎么看对眼的。”
  “后悔让你帮我写作文,都怪你,搞得我现在怎么也写不好。”
  “威风犯事儿了,把隔壁的隔壁家小母狗肚子弄大了,我赔了一大箱狗粮。”
  “你这番茄种得不行,今年结果了,果子又小又酸,就着做了个番茄蛋汤,又好像还行,就是有点儿酸,一点点,我加了点白糖。”
  ……
  “林一航你本事大了啊,敢这么久不理我,惹到我,你就惹到我了。等哥去燕京,有你好果子吃。”
  “【图片】成人礼正装,哎没办法哥自己看着都帅,拍完照回教室又多一抽屉情书,想低调都难,你可得有点紧迫感了嗷,比如理理我?”
  “今天下雨给我淋得,特大暴雨。回家擦头发才想起来,你说好寄给我的手帕呢?我要闹了!”
  ……
  “求你了,回我一句,哪怕只有一个字。”
  “我爱你。”
  “我知道我哪里都不够好,但是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你是不是烦我了?”
  ……
  一路翻到最上,“爷爷过世了。”
  “我是不是在做噩梦?”
  “林一航,我好痛苦,我想你能抱抱我,或者,让我抱一抱你。”
  ……
  阖眼再醒来,两天半的考试也好像是一瞬间。
  有了万全的准备,这道千军万马挤的独木桥,对秦铮而言也不过如此,甚至最后一场理综还提前交卷出了考场。
  结果不幸被本地电视台逮住了,记者举着话筒问他什么感想,他却莫名想起去年林一航在客厅茶几后解完物理题时自信的那股气势,不由笑了笑,复刻了林一航那时口吃,说话异常温吞的那个调调:“这很简单。”
  然后这一段在本地电视台播出了,简直公开处刑,最后一次班级聚会时,地中海还非要缺德地用投影仪放出来,全班哄堂大笑。
  耳边全是有样学样的“这很简单”,秦铮久违地臊了,低眉顺眼坐在那里,大笔一挥,志愿一连写了十栏“燕京大学”,地中海收上去,看得直皱眉,又把他叫过去谈话:“你就这么有信心?答案对过了?估多少?这万一要是滑档了你小子就要进复校了!”
  秦铮老神在在,右手伸出来,用修长的手指比了个七,“起码,您放心吧,陈子灏最低志愿滑档了我都没事儿。”
  “有你这么咒同窗的吗?”地中海笑骂一句,“滚犊子玩去吧,秦铮,你们彻底解放了。”
  九月一,秦铮如愿以偿地站在了燕大的校园里。问接新的学长要齐了新生名单,所有系近八千个人名里,他找了好几遍,找了好几夜,哪里都没有林一航三个字。
  又用了一整年,大课从未缺席,各个系的专业课也几乎都蹭了个便,他大抵比各系的辅导员都要眼熟这些校友,只是,他还是找不到林一航。
  他终于接受了事实,林一航是真的彻底不见了。
  他不再给林一航发消息,就像,不再朝着没有回音的山谷呐喊。
  绿色的气泡最终停留在——
  “我在燕大,已经一年了。林一航,你要怎么解释?这里没有你。”
  第52章
  “我们这里没有收容过这个人。”
  冷气弥漫的室内,键盘敲击的声音清脆,一位面目模糊的工作人员这样对他说着,“秦河,查不到相关的记录,没有这个人。”
  这应该是大一过后的那个暑假,他终于想起曾和过世的老爷子做过的约定,但最终是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景州监狱,却被告知,这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秦铮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印象,毕竟十一岁那年伤到了脑袋,此前的记忆近乎空白,但还是向秦见山提出了想要见他一面,作为照拂林一航的报酬。
  其实,他隐约知道一些,可身边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向他避讳了这件事,又或者,他潜意识里也抗拒着,所以不曾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想要见秦河一面,无非是不服管教,想向秦见山证明,他身上并没有父亲的影子。
  人格障碍不会遗传,他只是想老人不要害怕他,要多陪陪他。
  只是斯人已逝。
  后来摊开的泛黄的旧报纸上也写着,犯罪嫌疑人已经自杀。而他的妻子,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精神失常,试图带着幼子一起轻生。
  ……难怪。
  难怪老人总是和他聚少离多,可能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身的一种伤害。
  养不教,父之过。
  这是秦见山心中永远也迈不过去的坎,即使知道子女生来的缺陷并不是自己的罪过,也难免拊膺顿足地要去自责。
  所以,他回去扫墓的时候对老人说:“爷爷,我来向您认错了,这次是诚心诚意的。但您也有错,不该骗我,还失约了,说好要陪我来的,不过……都没关系。”
  “林一航……也失约了。”
  他听见十九岁的自己失魂落魄地说。
  那时的自己能接受这些吗?秦铮竟回想不清了。毕竟,时间会让所有创口趋向于愈合,彼时的感受在光阴的长河里也已经被冲刷得模糊。
  盛夏,君安的江上,烟火又开始盛放了。在一片瑰丽的虚幻中,一切倒流,少年爱侣在夜空下拥吻,浓情蜜意的眼中倒映出对方的影子,身旁是从不止息的滚滚江水。
  有什么难以忘怀的呢?
  不过是……刻骨铭心的初恋。
  久无人居的瑞安巷十九号已经破落不堪,小院里荒草丛生,番茄被移走后留下的坑早就弥合,亲手搭建的狗屋上,金属件锈蚀如血,远在燕京的威风垂垂老矣,脸儿和胡须都白了,颤颤巍巍,再也走不动路——
  只有蝉鸣,无论是哪里的蝉鸣,从来都是年复一年的聒噪,却也是年复一年,新的一茬。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
  就连昔日的挚友也会失去少年时代的纯真,变得利欲熏心,不惜背刺。
  ……该醒来了。
  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青年alpha撑起身体,发现自己仍置身于这片灯红酒绿的喧嚣,不禁拧起了眉头,“……我睡了多久?”
  “没很久,大概半小时?”接受问话的omega没敢去看那双被酒气熏得通红的眼睛,心头一阵发跳,感到有些腿软,嘴上还是调侃,“秦哥也会断片啊?”
  青年alpha并不搭腔,长腿岔开坐着,西裤布料下浮出大腿流畅的肌理线条,卡座边的茶几太矮,他双肘支在膝上,低垂着长睫醒神,并没发现自己领带已经扯开了,衬衫领口的最上方的扣子松了两颗,一把银钥匙垂落出来轻晃,牵着它的丝绳安稳地贴在凸起的锁骨。
  半晌,青年alpha的喉结上下滑动,觉察出烧灼般的口渴,便端起一旁的杯子灌下一大杯水,然后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哑声说:“告诉他们一声,我先回了。”
  omega不住地偷瞄他,出声挽留:“别呀哥,大伙这不是给你饯别么。”
  青年alpha确认完自己的随身物品,带着一身酒气与雪松木香从他身旁越过,留下一句有些疏离的笑音,“还在燕京,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不如直说想把我灌死。”
  “哎,秦哥,看看手机,之前好像来挺多电话呢!一直在震,这会儿没打了。”
  “知道了。”
  青年alpha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径直穿过随着音乐舞动的人群。
  一路拒了几个过来搭讪的omega,出了旋转门,暖气立时被关在身后,迎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零星的小雪,让他有些昏沉的精神为之一振。
  掏出手机叫了代驾,屏幕上微信图标上的气泡数字是627,未接来电32通。其中有19通来自陈子灏,被他翻出来拉入了黑名单;剩下的13通是爱宠医院,他拨了回去,听见一个女声说:“秦先生!你家爱犬……”
  ……该来的还是来了。
  威风今年已经十二岁,在德国牧羊犬中已经算是长寿,去年被查出肿瘤,切除后精神就不大好了,最近几个月更是站都站不起来,但叫它名字,还是会用一双浑浊的狗狗眼看过来,发出和小时候一样的呜咽声。
  “我马上过来。”
  听完噩耗,青年alpha的神情还算平静,只是长久地在这条小雪纷飞的长街上驻足,昂首望向高楼上那面巨大的荧屏。
  倒计时正在读秒,远处围聚在音乐喷泉下的人群翘首以盼着,数字归零后,迸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他站在这里,宛如一颗挺拔而落寞的树,经过的路人总向这位臂间搭着西装外套的青年alpha投来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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