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更多时候,林一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露台连着打理得精致非常的花园,盛夏正是草木繁盛的时候,外面的花姹紫嫣红,开得热闹,林一航就在这样的背景里,向他一一展示自己塞满书的书柜,收拾得齐整的书桌,各色布料和丝线还有绣框,以及价值不菲的钢琴和小提琴。
  当他在视频中见到林一航垂眸拉琴,脸朝左偏靠在琴尾,阳光斜入,照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看上去矜贵得无以复加时,秦铮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自己配不上某人的惶恐感,夜里陪床时都多刷了两套题。
  “是卡农。”演奏结束后,林一航介绍了曲目。
  可惜秦铮听这种古典音乐就像是牛嚼牡丹,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个“好听”,“没听过,第一次听,”还要不解风情地问,“卡农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一航的声音变温吞了,然后又笑起来,“意思是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还有,我很想你。”
  无论他后来演奏了什么曲目,最终都会给出这样的释义。
  秦铮就会觉得,人类日新月异的科技还是进步得太慢了,人为什么不能钻进手机,又或者是,一个念头就可以瞬移到千里开外,这样他就可以立刻把林一航抱进怀里,而不是被距离隔开,只能听着情话感到甜蜜的煎熬。
  林一航还把他的微信头像打印了下来,拓到一块银灰色的绣布上,展示给他看的时候已经有了雏形,“这样哥就不会嫌弃了吧?等弄好了就寄过去。哥再把爷爷的字拍给我呢?我也要给爷爷绣一个。”
  之类的日常分享还有很多,但到了八月,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电话也打不通,秦铮心急如焚,甚至想要找秦见山要傅莘的联系方式,只为找到林一航。
  他不怕林一航不理他,只怕林一航出了什么事情。
  但情况急转直下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秦见山突然陷入昏迷,急救中又一次发了病危通知,依旧是赵新月签的字。手术室外,女alpha泪落如雨,一一陈述了实情,秦铮却有种做梦般的抽离感,丧失了语言功能,木讷地点过头后,只是坐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聊天记录。
  “今天阿姨做了辣子鸡,她是川人,真的超辣,我有些吃不惯,但还是很好吃。”
  “哥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所以我跟着学了一下。”
  “她吓死了,一直很怕我会弄伤手,我已经很小心啦。”
  “【图片】【表情包哭哭】有点烧焦了,会进步的。以后做给哥吃,好不好?”
  “好,我先吃三碗。”
  对话停留在这里,此后,林一航杳无音信。现在,他也知道了秦见山究竟是哪种情况。
  两位至亲至爱都好像要接连离他而去了,巨大的痛苦、焦虑和惶然让秦铮喘不过气,好几次走到了易感期的边缘,理智差点崩塌,但每次都险之又险地将自己拖了回来。
  最后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秦见山对他说:“小铮,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和别人打架了,爷爷就这点紧着你,是怕你走你爹的老路,我对不起你……小铮,爷爷没有早点醒悟,该多陪陪你,可惜太迟了,怕是陪不了喽……”
  秦铮握着他干瘦的遍布针眼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双眼通红,只是不住地摇头。
  ……别走。
  为什么都要离开他呢?
  “小铮,妈妈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你会不会恨妈妈?”
  “当然不会。”
  他听见年幼的自己信誓旦旦地说,那时候他就已经自诩为小男子汉,所以不会对母亲说别走,哪怕在心里,他已经说了一万次。
  目送着林一航上车时,他也在心里说了一万次别走,但他该像个alpha一样,与其挽留,更应该去追逐自己心仪的omega。
  秦见山总是出门在外,像在逃避什么,他也一万次想说,可不可以别走,他不是生来好斗,只是叛逆期时想老人多看他几眼,多关心关心他,哪怕会因此挨打。
  终于,他哽咽着对秦见山说:“爷爷,求求您……别走。”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秦见山虚弱地笑了笑,为他揩了眼泪,“好……爷爷保证,能挺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秦见山终究没有挺过去,手术间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就是永别。医生沉痛的宣告后,周遭赶来的人们低声恸哭,赵新月更是不能自已,跌坐在了地上。秦铮还是感觉自己好像正做着一个噩梦,拼命想要醒来,却好像永远都无法醒来。
  直到见了秦见山的遗容,第一次穿上正装,在殡仪馆做了道别仪式,阵阵哀乐过后,那个严厉而慈祥的老人最终变成了一匣捧在手中的灰,送到了公墓,他亲手铲下第一抔土,秦铮才有了实感,身体抖得再拿不稳那把锹,跪地嚎啕起来。
  原来这就是生离死别,会叫人痛得无以复加,会让人每每想起,都止不住悲怆的眼泪。
  葬礼结束后,回到君安,秦铮浑浑噩噩了很久,每天把自己关在家中,住进了林一航用过的那间次卧,除了一些机械的维生活动,就是写不完的题,但痛苦却没有解法,日复一日地折磨他。
  少年alpha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易感期还是降临了。他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自残,威风彻夜吠叫,终于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醒来时望见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对上身边人忧心忡忡的视线,他意识到,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沦了。
  只是,要怎么回到从前呢?
  他终于摊开了赵新月交付的那纸遗书。
  “小铮,爷爷猜,你没有听话吧?爷爷再一猜,你现在应当不怎么好,或许会因为我这把老骨头落很多泪,你向来是重感情的孩子,所以,可以感伤,但不必太久。”
  “关于你的前路,其实我想了很久,但那终究是我的设想,而非你的人生,爷爷相信,你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因为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虽然当面不提,背地里,老友们都知道,你是我的骄傲。”
  “但我对你还是有很多牵挂,毕竟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倘若遇到困难,有迈不过去的坎,可以多听听身边人的意见,我也托付了一些老朋友照拂你……”
  “……”
  眼前的字句渐渐模糊了,一颗泪坠在信中,纸面隐约发皱,上书:“我对你的人生没有什么宏大的期盼,惟望你平安、幸福、快乐、得偿所爱、亦能被爱。”
  拳拳叮嘱与美好寄愿过后,余下的都是一些财产上的嘱托,已经被送去公证过,盖了大印,秦铮将那页薄纸合拢,泣不成声。
  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夏天,他的太阳熄灭了,秦见山永远地离开了他;林一航也像是江上的焰火,绚烂地盛放后,悄然无声地隐没,最后无影无踪。
  他不见了,留下的只有那些未带走的课本和题册,上面写满了他清秀的字迹,一方小小的,绣着兰草的天蓝色手帕,还有一棵日渐茁壮的番茄苗和好像永远不会再回复的微信对话框。
  时光匆匆而逝,暑期眨眼便过,开学后,再次套上校服坐进班级里时,黑板上方已经挂了倒计时的横幅。
  接下来的一整年,秦铮像是转性了,前所未有地刻苦,没有再碰一下球,也没去打过一次游戏,他取代了林一航的位置,变成了又一个断层第一,再到景州的第一,变成了所有老师心中的模范,被交口称赞,两个火箭班被他卷得死去活来。
  陈子灏不止一次痛苦地说:“铮哥别卷了,再卷兄弟先被你卷死了!”
  秦铮塞着耳机,默背着第九十七篇模范作文,懒得搭理他,他就抢了一遍耳机凑到自己耳边,这才被秦铮掀起眼皮赏了个冷眼,他还是厚着脸皮傻呵呵乐:“我就好奇你听的啥,这是小提琴的声音?这么高雅的吗?铮哥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就被张瑜珉眼神警告了,他后知后觉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表情变得歉然,场面陷入微妙的沉默。秦铮就笑了笑,插科打诨道:“这都过多久了,当我玻璃人是吧?”
  这时已经临近高考,长时间焚膏继晷,秦铮这才恍然,和林一航相遇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就连离别,也将满一年了。
  满打满算,他们也只相处了两个多月,确认在一起都没有几天,但林一航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生活里更是哪里都是他的影子。
  秦铮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长情。起先的痛苦和怀疑过去后,他还是很喜欢林一航,并且相信,林一航会在燕京等他。
  把耳机抢了回来,秦铮没好气道:“卡农,自己没手机吗,搜着听去吧,别耽误老子背书,高考作文拿不到45就赖你。”
  陈子灏大惊失色,“这可不兴怪哥们儿啊!哥们儿哪里但得了这罪过,再说了铮哥你作文能有45不是烧高香的事儿吗?”
  高考前夜,秦铮躺在林一航睡过的床上搓手机,“明天高考了。燕大,只能说手拿把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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