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真不疼!哪能疼啊,就一瞬间就不见了。”戚檐哈哈笑着,打个马虎眼,“我就是想抱抱你。”
  文侪无言良久,明白眼前那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在同他撒谎。
  “疼就安稳待这儿,别老晃来晃去。——还有你别总想着诓我!每次都是疼就说不疼,不疼偏要喊疼,少跟我玩狼来了的把戏。”
  他也没急着将戚檐给推开,只是捡起被扔在一边的、来自杨姐的那封信。
  这封语气明显比尤老爹那封要温和不少,内容也确实如老爹所料,与老爹是完全相反的。
  【好孩子,短命怎么啦?你有啥错?你不打定主意要做个短命人,难不成要咬死了骗自己说自己这辈子就是个长生种?】
  【承认自己短命不是自私,这叫顺势而变,你又不是有意叫自个儿变作个短命鬼的,你不也是没了法子嘛!】
  【姐也是人,老爹他也是人,他怎么就那般糊涂?不是杨姐犯浑,杨姐也清楚,人人都想要长生,姐也想要长生,但姐觉着唯独你别纠结这长生啦!】
  【你是活生生的人,纵然短命,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戚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文侪肩上种下自己的脑袋了,文侪看信时他光盯着那人白净的脸蛋看去了。
  眼下文侪瞧完了,要收纸,他这才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哥看完了有什么想法吗?”戚檐还没看完,只拿话拖着文侪。
  “唔……”文侪临张口,又合嘴重新组织了语言,“目前,我们已知王虔的同性爱人小白死了,可之前杨姐却同我说,这楼里只有小白长生不老了,所以在这大楼里,‘短命’和‘长生’大概率存在着异化。但先抛开异化一事不说,杨姐曾提过这大楼中存在着不乐意长生之人。那么帮助王虔摘下祈求长生的铃铛的沈道爷的所作所为,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了。”
  “当时在尤老爹的海鲜市场里,老爹说‘你’感染了瘟疫,且沈道爷也可能感染瘟疫,瘟疫若指代的是楼中的异类,那么王虔与沈道爷皆很有可能是‘短命’派。尤老爹先前还去揍过那道爷,信里也说要收拾他,据此也能推测——沈道爷可能不单单是与王虔价值观契合,而很有可能在通过某种行为‘引导’王虔坚定短命。”
  “传|销似的,劝人短命啊。”戚檐说罢,弹了弹文侪手中的纸,“……不过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呢,若照那般推演思路,应当有俩种可能——一是王虔他本不觉得自己短命,却被沈道爷给强行灌输了短命的念头;二是王虔本就短命,沈道爷是开导他,叫他坦然接受。”
  “不论如何,至少从大家夥的态度里可以看出来,绝对是‘长生不老’要优于‘短命’,但短命也不是说就一定错了,在某种特殊情况下,譬如王虔的情况下,短命是为杨姐和沈道爷所接受的。”
  见戚檐站在文侪身后,将手臂搭在他身上挥动摇晃,文侪原准备骂他一句,可眼瞅着十根修长的手指,他霍地愣住了。
  文侪问:“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戚檐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他将十指展开冲文侪展示:“漂亮吧?”
  “嗯。”文侪也没否定,将他的手臂抬开便往二手市场去了。
  ***
  二手市场里灯光昏暗,有些类似于废弃商场仅留下了长亮的紧急出口灯的模样。光线是青幽幽的,二人的面庞皆被罩上了一层森寒的冷调。
  都叫二手市场了,必定少不了杂乱的小摊。
  每个摊位前都架了一个木板,刻着四个大字“自助摊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就连商品的价格都没有标注。
  文侪的脚步许久未停,直到遇了个诡异得出奇的摊位。
  “亲爱的是那种明知有鬼也硬要往鬼宅里跑的人呢。”戚檐也随他止步。
  这是唯一一个在无人的板凳上摆了东西的摊位,摆的是个同七岁孩童一般高的巨型搪瓷娃娃。
  那娃娃做工逼真,外头还披着一身红嫁衣,直叫戚檐想起了当初罩着红盖头的老二。
  “它的脑袋两端怎么那么尖?盖头里有什么东西么?”文侪也盯着那娃娃瞧。
  戚檐二话不说便把它的盖头掀了,笑起来:“是刀啊。”
  一把银闪闪的双刃刀捅穿了那娃娃的左右太阳穴,便是那把刀令盖头呈现出稍尖的形状。
  “这是在表达对某个人的恨意吗?”文侪看向那因为瞧著有意思的场面而乐呵的戚檐。
  戚檐想也不想:“在王虔的世界里,提到结婚与爱情首先扔到小白身上去。但若单凭我的直觉的话,兴许同王虔家那位不知行踪的老二沾点关系。”
  “那是什么?”文侪示意戚檐朝左看。
  戚檐斜了眼,便见一个被包裹在废报纸中的、类似一根粗棍子的玩意,于是拆了开。
  哐——
  掉出来的是一截小腿,脚上还套着只白色的运动鞋,血迹斑斑。
  包裹着小腿的报纸中夹着一张白纸血书,上头写道——【我不需要令我窒息的爱】
  文侪探头去瞧了眼,波澜不惊地收回脑袋,盯住了不远处一节奇怪的,被放置于杂物堆中的铁轨。
  那是货真价实的铁轨,就好若当初文侪遇着冲天辫小孩时,身子下压着的铁轨一样。
  他情不自禁盯着那东西瞧,盯着盯着,眼前倏地就模糊了。
  大雾不知何时散开来,他不是站在灯光昏暗的二手市场,而是立于寒冬的郊外。
  冷空气不断往他袖管里钻,令他止不住地打哆嗦。
  呜呜——
  老旧的绿皮火车驶来了。
  文侪发觉自己好似变得很小,视野变得极矮。
  也正因此,他能更清晰地看见铁轨上的情况。
  铁轨上正躺着一个男孩,男孩瞧见了将来的火车,可他像是被冷风冻住了,一动不动。
  文侪忽然心急如焚起来,扯着嗓子喊他。
  风声太大,火车呼啸的声音也太响,连他自个儿都不知自己究竟喊出了什么。
  呜呜呜——
  他没能分清火车的鸣笛声与男孩的哭声。
  只知道火车从那男孩身上碾过去了。
  “哥?”戚檐晃了晃发怔的文侪,将他手中极小的铁轨模型抢了去,“你怎么了?”
  文侪忽然醒神,勉力冷静下来,把手覆在喉结上缓了一阵。
  也没多说,只扯着戚檐的衣袖往楼梯间走:“东西翻得差不多了,耗着也办不成事,走,去找朱大师收租去。”
  ***
  朱大师的画室照旧杂乱不堪,成品和半成品都胡乱堆在一旁,每走几步便能踩着个干硬的颜料块。
  那人平日里不清理,这会儿瞅见那颜料给文侪踩碎了,却又拿鼻孔哼了声:“有些人呀那可不算是丑了,是眼睛不是拿来看东西的!人好好一块颜料,说踩碎就踩碎了!若是漂亮的人踩了,那也就罢了,偏偏是你这……”
  朱大师可这“止”的位置也不大对,因为他后边要说的话已是明晃晃的了——左右不过骂文侪丑。
  文侪也纳闷,这朱大师怎么总抓着人长相不放呢?
  他想想,目前给那大师骂过丑的有小白和他,而他这已是被大师骂的第二回了。
  至于给他夸过的,仅有那月老庙的美人沈道爷。
  朱大师对于外貌的执着出现在王虔的阴梦里,是因这是朱大师个人鲜明的性格特质呢,还是因为这一点对于王虔来说,影响不小呢?
  “那颜料不是你洒去地上的嘛!”戚檐抱着臂,“找什么茬呢?”
  “谁、谁说是我洒的了?”朱大师“啪”地将画笔拍去桌上,粘稠的颜料在笔尖凝了个珠子,他强词夺理,“我那是有意为之,以后要用时,只消拿小刀刮一刮,拿湿笔蘸一蘸……”
  “我是来收租的。”戚檐歪头一笑,“别的事咱就说到这儿吧。”
  朱大师啧了声,去开抽屉的锁,嘟囔道:“分明租屋子时说好的要分我住顶层,谁料竟给我分了个总泡水的底层!”
  “住的低,收的钱也少,你这不也占了点便宜的么?”戚檐没好气。
  朱大师给他戳了心,撇嘴不再讨论此事,磨磨唧唧将钞票往桌上放下,却是忙不叠催起戚檐找钱。
  没多久,外头来了两三个工人。他们将烂苹果一箱箱地往里搬,朱大师小跑着过去,将那木板盖子一掀——酸臭刺鼻要人命。
  那些个苹果都烂了,发霉长毛的也不少,那朱大师瞧一眼,却是竖起个大拇指:“好!今儿这几箱,成色绝顶好!”
  “品味真棒!”戚檐夸得颇真情实感。
  文侪见那人陶醉地抚摸着那堆烂苹果,知道他这会儿没工夫把心思往他俩身上放,便忙拉着戚檐翻起朱大师屋里东西:“抽屉那儿放了钱,位置敏感。你是房东,蹲去那儿翻抽屉他也说不了你什么,这柜子我来看。”
  也不不等戚檐回覆,他已踱去了柜子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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