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二人都忍声比倔,狐狸的耳朵也就一直没起来。
  文侪痛得半死不活,看到远处有只小船,面上难得明媚了些。他强迫自个儿将腿脚的剧痛合理化,催眠似的告诉自个儿那不是疼痛。
  腿脚上没有伤口,所以他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那疼痛太深了,深得他想起了他初升高时,拜托邻家大伯让他兼职一月,却不至两天便被辞退的旧事。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留了绕嘴一圈胡子的大伯指着他说:“慢,太慢了!顾客都跑完了!小孩就快些去啃书,干嘛闲得发慌来给大人惹事干?”
  他又想到高二那年,他因值日磨蹭了些,回到家开门时,姥爷洒在冰凉地面上的花白头发与桌角已然凝作暗紫色的血。
  跟在那些尚不算太过久远的旧忆后的,是他死前的最后几眼。
  他想到了毕业典礼那日,他因伸手阻拦太晚,那少年的红白骨肉在他面前没入卡车重轮,与毕业季的瓢泼雨搅拌在一块,生生凑作的——他六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慢啊,他太慢了。
  慢啊,他不能再慢了。
  戚檐在文侪眼前打了个响指,而后褪了袍子,挽起裤腿去拉停在近岸处的那只小船。不知是因今日无雨的缘故还是怎么,当海水淹去戚檐的双足,再攀至他的小腿,他仍旧感觉不到一分波浪。
  他在推船上岸时,回头望瞭望远海,看到不远处生了个海崖,骤然下降的海底如一方巨盆,藏进了一直巨蛟。那庞然大物蜷缩着,只用一只独眼狡黠地望着他。
  他侧耳,听见了它的呼唤。
  “何必拉船上岸呢?”文侪跛着脚靠近,屈身在小船上取来那朴素的铁箱子,“那老西还是老东的,不是说过纸就在委托箱里的么?”
  戚檐垂眼看着那只木纹斑驳的破船,说:“那只船在海上飘着,像是死了飘在水缸面上的蚂蚁,太小题大做了。”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文侪扶着船身坐在沙滩上,将箱子开了,利落地取出其中的两张存盘纸。
  他把存盘纸递给戚檐,手指在触碰到那人被海水泡皱的指腹时朝里缩了缩。
  【日期1999年8月23日,下午7:00,想要下回重生于此时,请烧纸——薛无平】
  “现在烧么?”戚檐唰地擦动了打火轮,叫一抹火苗暖光照亮了这灰沉沉的世界。
  文侪盯着他不知何时拿到的打火机看了几眼,才说:“如今四谜题一点眉目也没有,把咱们在这阴梦中可以活动的时间缩短至此时到第七日,对于我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戚檐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么想。”
  “那你点火干什么?”
  “烧船。”
  “你跟船过不去做什么?”
  “我看上它了,要它独自留在这儿暗无天日的鬼梦里,哪天被风浪吞没,我于心不忍。”
  “疯子……谁说它一定会被风浪吞了?”
  戚檐或许没听见他的话,又或许已经听着了只是不想理,总之火像浪花一般舔过木船的每一寸,叫那烂木船很快便淹没在了灼热的橘光当中。
  ***
  他二人绕着海岸线走,原来是想摸摸这孤岛的地势,谁料却在微弱的天光中瞧见了海滩边的一具尸身。
  戚檐冷着脸将尸身用脚翻过,竟是那服务生阿冬的。
  距他们不过十步之遥的草丛当中除却风吹草动的声响,还传来了细微的喘息声。
  戚檐手里正揣着那铁箱子,闻声登时放轻步子,朝那处走去。
  十秒不至,戚檐已然高抬铁箱子,做好了砸晕那草丛里的杀人犯的准备,不曾想却在即将落手时停了下来。
  戚檐将铁箱抱回怀里,挂上客气的笑,说:“掌柜的,您缩在这儿干嘛呢?”
  那人头发蓬乱,攥着戚檐的裤腿好久,才终于瑟瑟发抖道:“疯了……那些怪物都疯了!!!”
  “谁疯了?”戚檐后退一步,叫那老西再碰不得他,才又继续说,“梁桉?”
  老西拚命地点起脑袋,忽而又摇起来,欲哭无泪道:“不止他,不止啊!”
  “什么意思?”
  “那项桐和祝叶也疯了!”
  “怎么个疯法?”
  老西绝望地闭紧双眼,说:“那梁桉他自祭祀典礼结束后,便一直把自个儿锁在屋里头,我和阿冬回旅店时,恰巧遇见他下楼,他邀请我俩傍晚时候与他一块用晚餐,我答应了啊……谁知道他吃饭的时候,忽然说他要玩捉迷藏……”
  “他是贵客,我也不好拒绝。捉迷藏嘛,我这腿不灵便了,也不可能陪他,于是叫阿冬来陪他玩,这听着也没啥,谁料他硬要我俩都当人,他和项桐与祝叶来当鬼……”
  “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玩,想着就陪他们稍稍玩一会,谁料那梁桉一上来便说给我们二十分钟跑,被抓一次就要叫怪物咬上一口……给我吓得魂飞魄散。”
  老西抽噎起来,戚檐拨开草丛,这才看到他已经失去了一只小臂,鲜血将绿叶染作了血红色。
  戚檐面无表情走回文侪身边,二话不说便将他的手牵了起来。
  那老西这会儿痛得动不了,他不敢大喊,只哭叫了声:“俩位贵客,求求你们把我也带走吧!救救我吧!”
  戚檐置若罔闻,谁料一个转弯便遇着了披了一身白袍子的梁桉,他抱着臂冲他二人一笑,说:
  “今晚24:00咱们来玩捉迷藏吧?”
  第39章
  “游戏开始为今晚24:00到后日晚24:00。”
  那梁桉抱着手臂自说自话,吐出口的字句不带半点感情与起伏,像是在给他们下死亡通牒。
  早已摸清阴梦路数的戚檐和文侪倒是接受得很快,连给梁桉回覆的欲望都没有,只在他嘴角的鲜血上略微停留,便匆忙地动起了腿脚。
  文侪仰首瞧了眼空中落日,估计现在差不多傍晚5:30往后些。他打算往林深处走,心想走越远越好,毕竟即便是梁桉那类怪物,也没可能轻易赶上他们六个小时的脚程。
  不曾想,他才往前迈出一脚,便被戚檐给扯住了袍子。
  “你干嘛?”
  “路走错了。”
  “错?”文侪诧异地看他,“你不往林里走,难不成还想往海岸跑?”
  戚檐并不着急开口,他将额上的碎发用手朝发顶撩了上去,完完整整露出一对浓眉。文侪默默瞧着他的动作,心底生了不少复杂情绪。
  说实话,文侪并不喜欢他这个发型,因为戚檐的大半负面情绪都写在眉里,这会便是如此——眼睛笑着,眉头拧着,一副有人欠了他钱的烦躁样。
  那笑面虎一向长于隐藏自己的感情,活像只藏食的松鸦,可如今却怎么不遮掩自个的情绪起来了?
  文侪想着,一他没拖后腿,二忍痛是他自个的选择,三他没麻烦戚檐不还叫他省心省力了吗?
  戚檐根本没理由生气。
  但戚檐显然动怒了。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
  戚檐拦下文侪后便走在前头领路,靴子踩进发软的泥里,他说:“我从旅馆出来后,便一直算着时间,现在顶天18点出头,距零点少说都还有五个多小时。时间还算充裕,要是不回去收拾些行李,后面几日只能捕鱼吃了。”
  文侪点点头。
  行路途中,戚檐一直留心听着后头人的行路声响,一回斜眼往后看时,许是因疼痛,那人又咬着唇,指尖紧紧扒住了树皮。
  那人垂着脑袋,正专心看着脚下路,哪知会一头撞在戚檐身上,一对耷拉的狐耳因受惊而猛然支棱起来:
  “嘶,你不好好走路,停下来干什么?”
  文侪仰头时看到戚檐敛下来的眉睫,那人将手抚在他的半边面庞上,蹙眉笑着,却是咬牙切齿说:
  “文侪啊文侪,钱柏一定很喜欢你。我、他妈的现在心脏快疼死了……”
  戚檐说完那话便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捞起,扛在了肩头,一只手紧紧箍住了他的大腿。
  狐耳前后晃着,文侪前半身蓦然悬空,奈何他懒得挣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轻轻拍了拍戚檐的背。
  戚檐张口道:“不用谢。”
  ***
  旅店里头满是血迹,那项桐正大咧咧地歇在地上啃那老西的一只手臂。
  血齿斩断了筋肉,脂肪在他的嘴里融开。他吃得津津有味,叫文侪这么倒着脑袋一瞧,呕吐的欲望在心里酝酿发酵。
  文侪伸手勾住戚檐的脖颈,无力地在他的袍子上抓了一抓。戚檐见状笑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腰:“不许吐。”
  “谁、要吐了?”
  “你。”戚檐说。
  ***
  戚檐扶住文侪的背,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倒在床,身子因惯性而向前压,若非他手撑床撑得快,能结结实实地把脸摔进文侪怀里。
  “文侪,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你脑子坏了。”文侪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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