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要是他们把香台都给收了,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文侪手里还拿着自个那本写了不少东西的笔记本,他愤愤地将笔收回口袋里,口中嘟嘟囔囔还在骂,“你这脑袋里一天天都装的什么?”
  “打开给你看看?”戚檐笑得人畜无害。
  “……”
  大概是实在懒得同他斗嘴的缘故,回去的路上,文侪都在思索破解谜底的方法,任凭戚檐如何闹他,都不加以理会。那戚檐就像个失了主人宠的狗,绕着文侪转了不知几个圈,那家夥也还是不回应,直至俩人再一次停在祭坛前。
  “二位也太慢了。”祝叶嗔怪,抽了两根红线香就要给俩人点上。
  哪曾想戚檐忽然冲过去扶住祝叶,说:“万万不敢麻烦您了,我们耽误了时间,实在对不住!我们自己来就好。”
  言罢,在祝叶与项桐诧异的目光里,戚檐抢似的接过打火机与六根线香,飞速将香点燃,三根分给文侪,三根留给自己,旋即面朝那梁桉弯腰拜了三拜。
  “神仙保佑!平安健康,事业有成!”
  眼见那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文侪咬牙切齿地卖着笑撞开戚檐,而后恭恭敬敬对着香台拜了几拜。末了,说了声对不住后,赶忙拉着那装疯卖傻的狗东西下台。
  ***
  戚檐给那烧香闹剧收了个荒唐场,旁儿那群等着喝汤的怪物却早已等得不耐烦,早便是垂涎三尺,只待祝叶掀盖。
  锅盖很快被掀开了,其中也早已没了扑腾声。
  董枝死了。
  死不瞑目。
  戚檐原本还嬉皮笑脸的,见状却登时伸手架住了文侪,要往下倒。
  他本该冷眼瞧煮蛇好戏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心中的畅快一刹变了滋味。无数滚烫的东西遽然涌出喉口,戚檐蹙眉含了半晌,末了还是撑不住,跪下呕了一地的血。
  汤煮好了,那些怪物都吵哄哄地要拥上去撕蛇肉吃,只有那文侪慌忙蹲身下去,伸手捧住戚檐的面庞。
  “别、看我。”戚檐垂着头,有气无力。
  “血吐了那么多,腥得要命,现在不擦了难道要留着,等夜里回味吗?”
  文侪皱着眉,不由分说便掰起戚檐的脸。可直到瞧见戚檐面上的晶莹液体,他才后知后觉,湿了他掌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对湿漉漉的瞳子望向他时,好若是拧毛巾似的狠狠拧了把他的心脏。
  文侪把袍帽给戚檐扣上,挪走目光站起身,调侃道: “哭得真惨!”
  可戚檐的泪珠仍在不受控地往下滚,他以双手掐住脖颈,欲竭力将苦水咽回去,却忽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回身揪住文侪。
  果不其然,先前触碰文侪的晕眩与灼烧感已荡然无存。
  哈——感知与实际情感之间的链接已再度转回正向了么?
  戚檐又往文侪身上胡乱摸了几把,这才笃定规则确已更改。
  文侪谅解他是个受阴梦原主情绪挟持的可怜人,没同他一般计较。没成想自个甩开戚檐后,还没舒坦多久,眼前忽而一闪,顷刻便冒出了无数颗密密麻麻的星子。
  他右脚一跛,若非戚檐伸手拦住了,他定要啃一嘴泥巴。可他缓过神来后,却没能从戚檐怀中起身,反倒一直埋着脑袋。
  “文侪,抬头。”
  “抬头——”
  戚檐不容置否,那文侪勉强把脑袋仰了,面色却是发紫得厉害,他还欲说没事,唇却止不住地抖起来。
  “哪里不舒服?”
  “右腿。”文侪深吸了口气,才说,“没事了,缓过来了,咱们现在去哪儿?”
  戚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锐利的眸光不偏不倚地扎入文侪的眼帘。他翘起靴尖,趁文侪一个愣神,轻轻抵住了他的小腿。
  他的力道轻得不能再轻,谁料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碰,那人便如遭人拿刀子捅了似的,遽然一震,疼得冷汗直流。
  “你骗我?”戚檐眸色郁沉,尽是深究意味。
  文侪摇了摇头:“我没事。”
  戚檐神色平和:“我背你走会儿。”
  “没那么痛,我真没啥事。”文侪有些心虚,匆忙回避了戚檐审讯一般的目光。
  “回客栈找人看看去。”戚檐握住文侪的腕,并不让步。
  “这阴梦里的很多东西都改不得的!”文侪烦躁地拧眉,将戚檐的手给甩开了,“快去解决眼前事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闻言,戚檐冷笑一声,说:“行啊,你要逞强,那么咱们便来看看你能有多强。”
  戚檐说完那话后便不再理人,文侪原来要扭头叫他帮忙去折根树枝来当拐杖的,见他神情冷淡,也只能强撑着拖着一条腿往前,他尽可能不将重量压在那条腿上,直至走入树林时才伸手去折树枝。
  那树枝生得粗,轻易折不断,文侪他人都快吊上头了也没能折下来。戚檐始终没过来搭把手,只是驻足在后头冷眼旁观。
  文侪又仰头看了眼那树枝,随即匆匆移开目光,说:“算了,咱们走吧。”
  “走?”戚檐冷笑着看他,“不是要跳么?等出了这片林子,没有树给你扶着,你是不是还要爬?”
  文侪不吭声,只垂头拍着那被树干上的木屑和泥土抹得脏乎乎的掌心。他面上虽没显出什么大的反应,两只狐耳却是如同两堆软雪似的委屈地耷拉下来。
  那些灰像是纹入了皮肉里似的,任他如何搓弄也拍不干净。他于是将手攥成拳藏起来,再度试探性地落脚于地,哪知足心忽而像是扎了数十把刀子,叫他每一分一秒都如若行如刀尖。
  冷汗似雨般湿了他额前发卷的碎发,文侪无所谓地回说:“跳不了便走呗,这有什么……”
  戚檐淡淡瞥他一眼,说:“成,那咱们便接着走吧。”
  ***
  两人走出那片冷绿色的林子,卷袭而来的是阵阵咸湿的海风。凉风扫过文侪额前细密的冷汗,没能舒缓煎熬,反而带起腿上的阵痛。
  他看不见戚檐的影子,也听不见那人的声音。可他从没尝试过回头,也并不确信自己回头还能否看见那人,他只是一味地向前,不去思考前方会遇见什么,也不去想孑然一身的滋味究竟如何。
  纵然文侪此刻脚底没有半点外露的创口,可神经感知却似撕去表皮,以内里粉肉贴着洒满盐的地面行走。
  文侪疼得快昏过去了,只能竭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眼前所见之物都是什么颜色的?
  灰的天,黑的海,红的、红的……红的是什么呢?
  啊……哪儿有红的东西呢?
  文侪晃了晃脑袋,意识到自个的清醒意识正在被痛感啮噬,每向前一步,都好似会忘掉些什么。
  他在嘴里轻轻倒抽着凉气,看向了那雨停时的天幕,喃喃自语道:“谜题三,今晨雨骤……咱们去海边走走么?”
  “走。”
  ***
  二人一前一后往海岸去,然而还没靠近海岸,就见那客栈里头的服务生阿冬推着他们那喜好摆架子的掌柜过来了。
  “二位这是要去哪?”
  “海滩。”文侪应道。
  轮椅上的掌柜老西翘着个二郎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那海岸光秃秃的也没啥好看,两位跑海边图啥呢?”
  “散心。”戚檐简短应答,还反客为主地问道,“您二位看样子也是刚从海边回来,那边有什么东西好看么?”
  “好看个鬼哟!”老西气冲冲地说道,因是说话太过着急,被自个儿的唾沫给呛了,一时咳得老脸柿子似的红。他咳着,伸指匆忙朝前挥了挥,示意阿冬代为回答。
  阿冬腼腆地张口说:“回二位贵客,今早海边飘来只小船,掌柜的知道了,要我推他去看看……我们这是刚回来。”
  文侪将嘴角往上轻轻扬了扬,讨好地笑:“上面可有什么宝贝么?”
  那老西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他急急止住了咳声,愤道:“他妈的叫老子白走一趟,上边除了个装着几张破纸的铁箱子,屁也没有!”
  文侪不动声色与戚檐对视了一眼,遗憾地说:“啊、这样吗?”
  戚檐在这时插了嘴,他兴致勃勃地冲上去一面揽住那摇摇晃晃的文侪,一面问道:“那箱子长什么样呢,大吗?深么?长的方的?”
  掌柜给他问烦了,说:“您到底要干嘛呢?”
  “嗳,我俩正愁没有个箱子装每天的剩饭剩菜呢!——那箱子还在那儿么?”
  老西嫌弃地垂了嘴角,或许是意识到这样待客不大礼貌,他又忙补充道:“哎呦,当然在啦,就连那纸也还在里头呢!”
  ***
  愈往海岸走,路上遇着的碎石就愈多。
  文侪铁了心要装没事人,走到碎石滩上时脸蛋已然煞白,尖锐的石子隔着布鞋反覆摩擦他那条几乎废掉的右腿,叫他苦不堪言。
  他咬着牙,把哼声都吞入腹中。
  戚檐慢腾腾跟在他身后晃,既没上前去扶他一把,也没再如往日那般同他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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