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耳边的声音很轻柔,“好啦,我该走啦。”
  不等他问他去哪,怀中便一空。
  岑涔在向后退,离他越来越远,李景元下意识追了几步,路的尽头,岑涔言笑晏晏,问他,“下次来,给我做糖梨酥,好不好?”
  不等李景元回答,这次话落,岑涔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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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后,爹娘陪着他到学堂门口,等易兰之、蒋风逸下学。
  已经开春了,那株进贡的樱树也该开了,若以后有时间,还要在树下抢花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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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风雨,他的小窗开着,寒气裹着雨丝丝丝点点飘入房中。
  忽地,梦里的岑涔吐了一大口血,血染湿了颈下的方枕,嗓中的蚂蚁又开始作乱了,瘙痒难耐,于是岑涔不断地咳,不断地咳,咳到梦醒,咳到窒息,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岑朱夫妇闻声赶来,只穿一件里衣,却不觉夜间寒凉,在屋外慌忙地推门。
  推不开,门被岑涔反锁了。
  心口像被千根万根的银针穿过,他痛的蜷缩在床上来不及呼吸,嗓子还在痒,嘴里的血还在吐,吐的到处都是,娘铺的被褥上,爹挑的衣裳上,还糊到了自己的半张脸上。
  许是知道了岑涔不想让他们进来,推门声渐渐停住了,可这一刻岑涔的耳力似乎特别好,他好像听到了爹娘哑在嗓中的、声嘶力竭的哭喊。
  可慢慢顾不上了,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像是回马灯。
  第一次走路摔倒,摔的一身烂泥,躲娘怀里小声啜泣。
  爹给他掉了条小鱼,说是要养在缸里陪他长大。小小的岑涔喜欢的不得了,每天喂它许多好吃的,小鱼被撑死了。
  在溪边捡到的大伯,说要带他进宫。
  和易兰之、蒋风逸在银杏下互抢花生。
  还有……李景元……
  我好恨你啊,好恨你啊……
  可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你……
  泪混在血中,无声地留,不知道屋外的樱树开了没有,如果能再见到那日那样暖的太阳……
  岑涔看着窗外,眼皮越来越重,视野渐渐模糊,终于,在巨大的疼痛中,他合上了眼。
  下一刻,雨停了,夜色去,黑夜变雾蓝,天,亮了。
  昨夜樱花开满树,如云似雾,但到底是有风吹雨打,也遗了满地。
  -
  陆青一身夜行衣,快马加鞭连夜赶到白马寺,“殿下,徐菏泽那边成了。”
  殿下这是干嘛呢?收集露水?,陆青不由发问。
  李景元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他说想吃那酥。”
  陆青急忙劝阻,“你忘记顾心斋的话了吗?大业将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现在对他好就是在害他!”
  李景元一顿,却未停,陆青苦口婆心,“往后日子还长,你到时候给他补回来就是了,我们上次去宫里拎太医,已经惊动皇帝了。啊呦,算我求你了!”
  算了,以后再做吧。
  那酥本就是给岑涔的,给顾心斋的是陆青偷偷去买的。
  “今夜动身”,李景元冷淡地下命令。
  “预计几日?”
  “七日。”
  帝位,他势在必得。
  -
  岑府。
  天光大亮后,岑大海撞烂了那梨木门,朱红梅天崩地裂地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在浸血的被褥上,失魂落魄地抱着冰凉的尸体,直到第二日岑大海找来板车,两人拉着孩子回以前的家。
  两人在小溪里挑了一缸水,给岑涔擦身子,却见着他微微隆起的肚子,朱红梅立马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怒起冲冲地去柴房找砍刀,却被岑大海拦了下来,“没用的,没用的,咱们只是平头百姓。”
  那七日,爹在家附近给他选了块风水宝地,他听人说,长眠之地选的好,下辈子会更有福。于是他找了块环水靠山的地方,用岑涔幼时的小铁銶,一寸一寸挖了个小坑。
  这些天太阳好,朱红梅就把他放在小竹椅上,自己在一旁给他编些小船呀、房子呀……
  第七日,两人把岑涔放进棺椁,棺椁放在板车上,一步步朝墓地拉。
  新帝入京,有宗室为讨他欢心,大巡京城,说是维护治安。
  不巧,这对官兵,被夫妻俩遇上了。
  官兵抽出家伙,呵斥他们为何要找晦气,几个人压住夫妻俩,再几个人将棺椁推倒。岑涔连同那些随葬从棺椁里滚了出来,一官兵张狂大笑,“原以为有什么财宝,但这是什么啊?”,他用脚尖勾勾衣裳,踩踩玩具,“破衣裳?烂竹编?这么磕搀啊!”
  “呦,还有个小美人儿”,他蹲下身,左右拍拍岑涔的脸,“可惜是个死的。”
  岑大海嘶吼着说自己是郡公。
  “郡公应在郡公府,哪会像你这么寒酸?”
  最终,夫妇俩被压入了牢狱,听候发落,岑涔被草席一裹,不知丢到了哪个山头或是乱葬岗。
  -
  李景元布局已久,带兵攻入京都时,已是做好万全准备,朝堂官员也多数归顺于他,难用的棋子早在先前就已丢弃,是以入京后,不再需要花大力气整治朝廷,至少表面是这样。没人想惹一个会随时砍人的帝王。
  七日,已足够稳定时局,大雍的国务都正常进行。
  登基大典尚在筹备,他却满心都是另一件事。
  紫宸殿中,年轻的新帝高坐上首,玉冠黑袍,正闲散地转着玉扳指等官员,待礼部要员、钦天监要员、内阁、宗族老人及其他朝廷要员到齐后,他随意地抬手示坐。
  七日前,谁都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的五皇子是个弑杀的,手起刀落面不改色,几日间,已经抄了不少大官了,军队压界,谁敢反抗?今日自己忽然接召而来,生怕祸从天降,丢了小命。可现在,左右一瞟,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心里也就有了底了。
  可还是有人不信,以至于李景元的话仍是平地起惊雷,“朕要大婚,该走什么流程?”
  宗族老人躬身作答,“禀陛下,需问婚(筛人)、纳采(提亲)问名(占卜)、纳吉纳征(下聘)。”
  他不甚在意,继续把玩着翠色扳指,“其他的就省了,直接纳采纳征。”
  虽已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但宗老仍觉得李景元太过放肆,可嘴上也只能说“是。”
  礼部尚书有些瑟瑟发抖,“敢问陛下,该向哪户人家提亲?”
  大家虽心知肚明,但按流程还是要问一下,万一顾家小姐一个不乐意来找他们,他们也能有个说法。
  果然,还未提起顾小娘子,只是稍稍沾了点边,陛下的脸色便温和了许多,若是顾小娘子真进了宫,说不定他们的日子也能变得……,还没想完,便被李景元吓了一惊,
  “大雍还有哪个异性郡公?”
  这显然不是疑问句,可偏偏就有人脑子转不过来赶着去接茬,“禀陛下,只有岑郡公。”
  “就去他家。”
  -
  剧本到这儿就结束了,岑涔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准备休息几天,再去参加剧组的杀青宴。
  今日阴天,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如岑涔此刻的心情,平静的悲伤。
  车还是朵朵开,小鬼在副驾,岑涔直接独占整个后座。
  “岑老师,你看wb了没?”,少女的音色甜甜的。
  岑涔试图提起精神,“没呢,怎么了呀?”
  “你快看呀,额……哎呀,你看康行微博”,朵朵都不好意思说。
  岑涔在李景元的死亡凝视下回复朵朵,“我回去再看吧”,边说,边再瞥一瞥他。
  -
  酒店。
  岑涔一回来就朝沙发上一瘫,直视天花板,“呼,好累~”
  本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却累成了闲鱼粘在锅上翻不了身,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小鬼~,小鬼——!”
  李景元缓缓走到沙发后,低头与岑涔对视,岑涔没忍住,一句“你好帅哦”差点脱口而出。
  李景元见岑涔只笑眯眯盯着自己,不由发问,“干嘛?”
  “嘻嘻,我的手机”,瘫在沙发上的手还朝李景元一抓一抓的。
  李景元实在没忍住,掐了一把他白细的脸,“在哪?”
  岑涔打掉他的手,继续笑嘻嘻,“在玄关上的黑包里,谢谢~”
  李景元将手机递给他,岑涔不接,反倒耍赖要李景元拽他起来,“你快把我拉起来,我没力气了。”
  李景元照做。
  岑涔刚起身,又柔若无骨般瘫下了,他小表情苦闷,长长地出了口气,“唉,坐着太累了,我还是躺着吧!”
  突然,岑涔有些灰淡的眼睛变得亮晶晶,“我要瘫在你怀里!”
  这……,李景元真是没想到,“不行。”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岑涔在撒娇方面真的很有天赋,樱红的最一撅,大眼睛立马泪汪汪,开口的声音都带着点哽咽,“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男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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