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求学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不少先达者都会选择敝帚自珍。文句的起承转合要靠着虚字来辨明, 即便艰难地识了字, 明句读这一关也卡住了无数求知若渴的心。更不必提之后的经文释义与讲解了。
  随时能够为他答疑解惑的虚拟讲授者, 若是能够告知他人,必然会是满朝学子梦寐以求的存在。
  而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系统七年时间的范愚, 正是那个会让人无比嫉妒的幸运儿本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 但确实是在传授自己的所知所学的祁连先生, 会带动一个进贤文会的成形和声名远扬, 也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范愚甚至生出来了些, 想在进贤县多停留段时间的念头。
  祁连先生治的是《春秋》,正好也是他在五经当中最偏好的一册, 但也难学。
  与其说是史,反倒更是经,字字针砭,微言大义。
  《汉书》当中那句“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 后边跟着的一句可就是“故春秋分为五”。
  各有各的解读,真假难辨而学说纷乱混淆。
  历史早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范愚在系统里边跟随着虚拟讲授者学《春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这不是在尊经阁的二层。
  倘若一层同样可以进行体验,能够像目睹始皇诞生、泰山封禅一般,体验一番《春秋》,又该有多好。
  但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若是真的想要体验数百年间的一切,怕是得将系统书库当中所有的书目数量都转换成体验时长,才能够他用?
  何况能够转换成体验时长的,也就只是尊经阁二层那几个书架的书册罢了。
  范愚真正能够做的,也就是在文字间钻研,顺便靠自己早前发现的办法,在尊经阁二层体验几个《春秋》当中的历史场景而已。
  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不算早,范愚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当中。
  院子虽小,但也够一人一间房,倒是不用和酒楼里那样,和叶质安同眠。
  这回入睡很快,但在夜里的凉风从没有掖紧的被子缝隙中钻进来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却没有热源带来温暖。
  照旧早起,范愚掩上院门,照着系统机械音在耳边的提示,开始寻找祁连先生的所在。
  距离近了不少,这让他得以顺利记下来了返程的路,不必再为迷路担心。
  本以为自己出门的时间已经算早,但等到指路的声音停下来,提示了一句“已到达”之后,范愚瞧见了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态度恭敬地立在院门外边,手中各自执着一册书,连等待的时间也不放过,都在安安静静地念书。
  手中不曾执书,模样又是头一次见,范愚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兄台既然来此,想来知道先生规矩,今日要提的问题已经决定好,不会再作更改。若是想要提问的机会,在先生讲完经之后,可以稍作停留。”
  明明年纪比范愚大不少,口中却是称的兄台,一边说着,还朝着范愚拱了拱手。
  等范愚点头表示知情之后,院子外边才又安静下来。
  没等多久,天色才刚亮堂些许,木门打开时候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这片安静。
  没想到祁连先生会起得这么早,发现自己后边并没有人来之后的范愚,感到了一阵庆幸。
  若是头一日便来迟,不说错过什么学问,光是态度也太失礼了一点。
  门内是个模样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衣冠齐整干净,但带了几个补丁,针脚甚至算不上细密,看上去就像是勉强挂在衣裳上似的。
  老先生手中同样执书,书页已经泛黄,保养得再仔细,经历过无数次翻阅之后也还是翘起来了角。
  开门之后,祁连先生就退回了院里,在张木凳上坐了下来,身前摆了数行的蒲团,供给上门求学的学生们。
  没有任何交流,众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离得先生最近的那个蒲团,赫然被方才唤范愚兄台的书生占据。
  至于来得最晚,又是头一次来的范愚,得到的位置自然是在最靠近院门的一个蒲团。
  书生正是今日得了提问机会的那人,也无怪乎会在读书时还能注意到范愚的到来,还主动出声了。
  算不上多宽敞的院子里,除了书生提问的声音,再没有丝毫动静。
  连衣物摩擦的声音,或是书页翻动的声响,都不曾出现。
  范愚甚至觉得,等先生讲解的时候,众人大概都会屏息凝神,力求不打破这样极致的安静。
  盛名之下无虚士,打从祁连先生一开口,范愚的眼睛就亮了亮。
  紧接着,他就有了点沮丧,果然安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生看上去精神极好,可是声音却极轻,和之前一日叶质安写家书时候喃喃自语的音量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听着让他耳目一新的讲经,范愚一边对众人区分蒲团位置的方法生出来了好奇。
  不说离得近代表请教机会的事儿,单是这会儿明知道内容极好却听不太清楚,就够他觉着抓狂了,若是有挪动蒲团位置的机会,他可不容自己错过。
  每日都会答疑讲经,时间自然就不会长,众人都还明显意犹未尽,坐在最前边木凳上的老先生,就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范愚头一次经历,还以为只是暂缓,于是同样坐着未动。
  而后就瞧见前边蒲团上的学生们,尽数站起身,沉默着朝先生行了礼。
  等范愚匆忙照做,身前的人都已经转过了身,要朝着院子外边走了。
  无比安静的一次讲授,除了最开始提问者的问题,和先生的讲解之外,有些破败的院子里边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了院子,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阖上,范愚才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是最开始出声喊住他的书生,大步从最后边走到了范愚身侧,主动搭话道:“兄台可打算向祁连先生请教问题?随我来。”
  没给范愚回答的机会,书生就领着众人,到了邻近的院子当中。
  无人离开,看上去都想要得到请教问题的机会。
  等到一一落座,已经保持了许久安静的学子们才开始了轻声讨论,话题围绕着方才的讲授。
  “不必称兄台,姓范,单名愚字。”
  没好意思让个明显年长自己不少的人继续称兄台,范愚赶在身侧的书生再次开口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洛州府前两年那位小三元?!”
  书生没说话,反倒是边上传来了声轻呼,打断了众人的探讨,还给范愚引来了一片惊诧的目光。
  没等范愚说什么,出声的人就越发惊讶地补充了一句:“那范兄如今岂不是年仅十四?”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年轻,但与小三元一关联,印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于是惊诧的目光转作了几声低低的抽气音,范愚的耳边也响起来了声“恭喜宿主经验+5”。
  这还是他升到3级以来,头一次拿到经验。
  而准确来说,这才是游学之旅的第二天早晨而已,这么一看,后边似乎还会有大把的经验在等着他。
  范愚点头的同时,嘴角也因为出乎意料的经验奖励挂上了笑意。
  在场的学子都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小三元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尤其是眼前这人得小三元时不过十一岁,在比较自己的年龄之后产生的惊讶,给范愚带来了第一笔收入。
  而紧接着,一直在起引导作用的书生,终于介绍了自己:“我名赵近峰,考中秀才时都已经及冠了,惭愧惭愧。”
  摇头晃脑说惭愧的同时,又道:“范兄想必是头一次来进贤县,不如明日的提问机会就交由你来用罢?”
  年纪比范愚大了不少,不称兄台之后,却还是称的范兄,以表明点尊重。
  赵近峰在众人之间明显是居于领头地位,加上范愚的年龄和成绩摆在那里,这么一说倒是无人反驳,甚至还能看出些赞同之色。
  可惜他还真就没什么想好的问题要请教。
  范愚谦让出去了提问机会,但也在位置被簇拥到众人中间时,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变更。
  若是他没有猜错,等到次日再进院子里边听讲,不说最前,起码最靠近祁连先生的几个蒲团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正好,不必再担心听不清楚先生的讲授。
  而得亏在场的学子几乎都是醉心课业,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让范愚难以应付的恭维场面。
  惊讶过去之后,无视相处时能偶尔从眼中瞧见的对于少年天才的艳羡之色,也还算得上自在。
  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赵近峰了。
  探讨过后,这人就无视了两人年龄的差别,主动上来勾肩搭背,还一口一个范兄,借着交流学问的话,预约了稍后的上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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