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30节
帝君猛然一把攥住楚陵的手,盯着他出乎意料道:“菩音,倘若朕把这座江山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楚陵终于没有再像前世一般退却,他用力反握住帝君的手,在群臣的目光中缓缓答道:
“必守我西陵,寸土不失!”
这句话,仿佛预示着西陵终于有了一位合格的储君。
从此山河万里,苍生涂涂,由他一肩担起。
数百朝臣齐齐下跪,声震云霄,一度盖过电闪雷鸣:“臣为陛下贺!为西陵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毫无悬念,玄华殿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注定会成为西陵的下一代君主,褚家的心服,闻人家的效忠,还有陛下的恩宠,就连远在千山万水之外攻破突厥的岳撼山——西陵唯一的一位异姓王,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样的地位无人可撼,哪怕帝君也不能。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全军大胜,收复失地的喜悦中不可自拔时,闻人熹的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他怔怔望着跪在自己前方的那抹身影,脑海中控制不住浮现出楚陵刚才死死将他按住的情景,还有对方挽弓搭箭,轻而易举射杀骨咄禄的情景——
这样惊人的力道,这样娴熟的箭术,怎么可能是一个病秧子?!
闻人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
第138章 动摇
元安二十五年,帝君下旨:
凉王楚陵,天资粹美,秉性温良,有君子之度,亦具雄主之资,今授皇太子册宝,立为储君,正位东宫,以固国本,钦哉。
这道圣旨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诚王已废,幽王放荡,威王鲁莽,如今放眼整个朝堂,也唯有凉王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朝会散后,楚陵被帝君留下密谈,文武百官则纷纷涌上前给闻人熹道喜,要知道定国公府乃是凉王的姻亲,等将来凉王继位之后,定国公府的地位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此时不烧香拜佛,更待何时?
然而闻人熹始终面色霜寒,对于众人的恭贺也是略一拱手,然后大步离开了玄华殿。
外间大雨未歇,闻人熹却视若无睹,直接翻身上马朝着宫门外间疾驰而去,冰冷的雨水浇在盔甲上,连骨头缝都冻得生疼,却怎么也比不上他心中的寒意。
自己被利用了——
这是闻人熹半个时辰前才想明白的事。
楚陵如果真的是一个纯良无害的病秧子,怎么可能兵不血刃地坐上太子之位?回想起从前种种,崔琅、钱益善、张子构,这些人虽然都是自己亲手铲除的,可是桩桩件件背后都离不开楚陵的推波助澜。
还有岳撼山,这个人也是楚陵当初让他想办法安排进西军的。
或许楚陵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等着所有人往里钻,他把自己当成一把可以利用的刀,定国公府也只是他的一块垫脚石,大婚之日对方承诺的白首不离真心相待,都只是为了骗自己相帮的花言巧语!
大雨滂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闻人熹不知策马跑了多久,愤怒到极致终于缓缓平静下来,只是平静过了头更像是一种无处可去的茫然,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定国公府的门前,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府邸,在雨中翻身下马,却迟迟没有走进去。
定国公如今率兵出征,二公子闻人烁也是个贪玩不着家的性子,偌大的府邸没了主人,便显得有些空荡清冷,徒留一个华美的外壳。
守门的门房瞧见世子站在外间淋雨,连忙跑去通知管家,不多时一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便撑着伞匆匆赶来,看见闻人熹惊讶道:“世子,你回府了怎的不进屋,快快快,老奴这就命人给你备热水沐浴,大半夜的寒气重,万一淋病了可怎么办!”
他曾经是定国公身边的老亲兵,因为年纪大了便退下疆场当了管家,也算闻人熹半个长辈,语罢连忙扯着人进府,后者也没反抗,跟着回到了自己从前住过的那处小院。
婢女们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因为知晓世子不喜贴身伺候,全都恭敬退到了门外守着。
闻人熹见屋里只剩自己一人,这才卸下身上冰冷的盔甲和湿透的衣物,他也没试水温滚烫,直接浸在了浴桶之中,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驱散了四肢的寒意,只是怎么也驱散不了心中的无边阴霾。
闻人熹闭目低头,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不明白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么酸涩,心也揪得厉害,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可他自从记事起就没再哭过了,哪怕当年镇守西戎时被羌人的弯刀差点砍断臂膀也没哭。
闻人熹努力想了很久才想出原因——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骗了自己。
当初成婚的时候,他原本没把楚陵这个病秧子放在心上,可对方生得那样世间仅有,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再加上有了肌肤之亲,谁又能不动心呢?
他在自己被皇后罚跪时以身相护,在父亲请求另立世子时恳请帝君许他们闻人家双爵之荣,往后慢慢相处的时日里,更是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闻人熹一直知道自己的脾气很糟糕,糟糕到极点甚至会惹来祸事,有时连父亲都忍不了。可楚陵贵为王爵,从来就没有对他生过气,每次都是浅笑望着自己无理取闹的样子,然后再温声劝哄。
他记得自己喜欢兵刃,每每瞧见好的便要特意寻来送到手上,他知道自己喜欢吃甜食,但顾及面子从不开口,每次都暗中吩咐人悄悄备好放在桌上,他最重规矩礼仪,瞧见自己在府中放肆也不过一笑置之,从来不曾开口斥责。
林林总总,或许也不算什么大事,但那种细腻温柔的好却在那段漫长的日子里一点点浸透了生活,现在陡然发觉对方是另有所图,难免有种被硬生生割去皮肉的残忍痛意。
闻人熹眼眶发红,呼吸控制不住沉重了一瞬,他觉得自己真傻,简直傻透了,明明被楚陵利用了个底掉,还天天担心对方被人坑害,宁可和北阴王反目也要助他登位。
如今楚陵已经被册封为皇太子,帝君、褚家、岳撼山,都会成为他的助力,一个区区的定国公府又算什么,他或许早就厌烦了自己的专横跋扈,只等着大权在握那天就把自己一脚踹开。
定国公府这次终于没有站错队了。
可闻人熹在氤氲的雾气中低头望着自己浸满泪水的掌心,忽然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实在累极了,也困极了,洗完澡什么都不想管,换上干净的里衣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冰凉的锦被怎么也捂不暖和,便如同外间阴冷潮湿的天气。
烛火惺忪,燃到只剩了小半截的时候,闻人熹才终于从睡梦中苏醒。
他迷惘睁开双眼,原以为会看见满室寂然,但没想到一抹霜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床边守候,那人瞧见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便如夜昙在黑夜中幽幽绽放,在烛火下说不出的温润动人:
“醒了?”
楚陵也不知来了多久,他恍若未觉闻人熹异样的情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声音低沉:“下次想回国公府住两日便提前和我说,别再冒雨赶过来了,万一淋病了可怎么办。”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也猜到了什么。
毕竟闻人熹不可能不等他一起就独自离宫,也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就回了国公府。
但楚陵并不在意,他当初布局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毕竟天下没什么谎言能瞒一辈子,总会有戳穿的时候,自己借闻人熹的手铲除了太多人,对方有所察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闻人熹没想到楚陵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指尖倏地一紧,语气讥讽,冷冷开口:“还没来得及恭贺太子殿下的册封之喜。”
楚陵低笑:“同喜,孤若是太子,你也是太子妃了。”
闻人熹坐起身,一把攥住楚陵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腕骨,目光阴鸷危险,冰凉的嗓音让屋内温度骤降,甚至有种没由来的惊悚感:“你骗了我多久?!”
楚陵饶有兴趣:“骗?怎么才算骗?”
他不知使了什么办法挣脱闻人熹的钳制,然后反握住对方骨感的手腕,上面戴着一串黑色的檀木珠,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楚陵一颗一颗,缓慢摩挲,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无端带出几分色气,忽然换了一个亲昵而又令人无法抗拒的称呼:“阿熹,就像定国公府和北阴王曾经私下结盟,你不曾告诉我,我也从不觉得你骗了我,只当你有苦衷罢了。”
闻人熹亓亓整理倏地抬头看向他,瞳孔震惊收缩:“你!”
他脸色生平罕见变得苍白起来,显然楚陵的掌控力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被对方这句话猝不及防打乱了阵脚,声音艰涩:“你早就知道我是北阴王的人?”
楚陵轻轻摇头,不喜欢这个词,他笑着将闻人熹的手递到唇边轻吻了一口,意味深长道:“不,你是孤的人。”
可惜他这个时候说再多甜言蜜语也没用了。
闻人熹大脑一片空白,喃喃自语:“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从大婚之日就在布局骗我?你也从来没想过当什么闲王,楚圭是你除的,崔琅是你除的,钱益善也是你设法除的,你早就想当皇帝了是不是?!”
“是。”
楚陵居然就那么斩钉截铁的应下了,语气阴沉可怕,
“我就是想当皇帝,不行吗?”
他语罢忽然用力将闻人熹带下床,然后将对方死死抵在镜台前,里面铜黄色的镜面清晰映出他们二人的面容,一个眼眶猩红带着痛意,一个温柔中带着病态。
楚陵从身后搂住闻人熹的腰身,然后用力紧贴着对方的侧脸,力道强硬,语气却温柔蛊惑:
“阿熹,你瞧?”
瞧什么?
闻人熹恨恨咬紧牙关,暗道楚陵莫不是发疯了不成,原来对方真的是个病秧子,不过得的是疯病,自己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个日夜,怎么今日才发现端倪?!
楚陵啄吻着闻人熹冰凉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激起一阵惊人的痒意,就如同他们曾经无数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唇角微勾:“阿熹,你瞧,我们多相配?”
铜镜中的两名男子,一个眉眼惊怒,一个似笑非笑美得雌雄莫辨,从外貌上来看倒真是相当登对。
“我喜欢你……”
“我心悦你……”
“我想和你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都不是假话,阿熹,就连你和北阴王合谋,我也并不放在心上,概因你与旁人不同,在我心中是特殊的……”
楚陵捏住闻人熹的下巴,撬开对方的唇舌肆意亲吻,他料定对方不敢下死手反抗,故而有恃无恐,直到把人亲得窒息不能喘气,这才一面急促呼吸,一面将对方潮红的俊脸贴在镜子上,声音暗哑,惑人心神,又摆出了从前可怜纯良的姿态:
“可是阿熹,那些人都想让孤死,孤若死了,怎么和你白头偕老?”
楚陵此时的太子身份隐隐与前世重叠,他目光病态,一度有些分不清现实,只是本能搂紧了闻人熹,如同抱住了自己前世今生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会污蔑孤谋反,污蔑孤狼子野心,然后再赐我一杯鸩酒,死后挫骨扬灰……”
楚陵隐在铜镜中的眼睛猩红骇人,声音细听有些颤抖,甚至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水,掉在闻人熹手背上让后者心中暗惊:“你胡说什么?!谁敢将你挫骨扬灰?!”
这一声终于让楚陵回过了神。
他迎着闻人熹惊疑不定却又暗藏担忧的眼神,静默片刻,最后蓦地轻笑一声:“……别怕,没人能将我挫骨扬灰,可是阿熹,你说我若不仔细筹谋布局,如何能活到现在?”
他轻咬了一口闻人熹露在外面的咽喉,然后像剥礼物一样,把对方的衣服一层一层剥开,露出那副修长漂亮的身躯。
楚陵向后落座,微微用力迫使闻人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抬头看着闻人熹阴晴不定的脸,纤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划过一抹蛊惑人心的弧度,眼眶泛红,抵住对方高挺的鼻尖缓慢厮磨,如同男狐狸精转世:
“我若不活到现在,如何与世子相遇?”
第139章 喜欢你
楚陵这个混账!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说瞎话骗自己!!
闻人熹闻言不禁怒火中烧,一把攥住楚陵的衣领,桌角红烛燃烧过半,昏暗的光线照得他那双眼眸深处不可言说的痛意愈发清晰,连指尖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咬牙切齿道:
“楚陵,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像以前一样拿我当傻子吗?!”
“你承认自己骗了我很难吗?你承认借我的手铲除异己很难吗?你承认拿定国公府当垫脚石很难吗?!我不要你花言巧语骗我,我只要你一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对方总是这般轻慢浅笑的模样,仿佛所有人都不过是他闲来对弈时捏在指尖的一枚棋子,如风一般无影无形,如寒潭般深不可测。
闻人熹的眉眼忽然变得阴戾起来,通红的眼框好似要滴出血:“大婚之日我就说过,你若负我,我便将你千刀万剐,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同你说笑?!”
楚陵闻言一愣,唇边那抹清浅的笑意却并未消失,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用来掩饰的表情,如同面具一般扣在脸上,早就摘不下来了:
“阿熹,原来你怨我骗了你……”
他握住闻人熹的手,温柔摩挲着:“那你去找把刀来,我便坐在这里让你千刀万剐,我从前因为许多不得已的缘故骗了你,这是事实,待你的心却不假,只要你能信我,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