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23节

  楚陵明知他指的是谁,却还是故作不解的道:“本王方才并未注意旁人,世子指的是谁?”
  闻人熹斜睨了楚陵一眼,似笑非笑问道:“此人与王爷渊源颇深,王爷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楚陵“茫然”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
  闻人熹:“……”
  闻人熹放下酒杯,直接把楚陵的脸掰到了右边,不偏不倚恰好对着云复寰所坐的位置,只见群臣都在谈笑风生,身为文官之首的云复寰却出乎意料一言不发,他独自坐在位置上,一杯接一杯地仰头饮酒,手边摆着两个歪倒的空酒壶,细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闻人熹对于情敌的第六感总是奇准,眉梢轻扬:“你不觉得云复寰今日很反常吗?与平时不太一样。”
  楚陵求生欲极强,一脸认真地摇头:“本王平日与云相甚少来往,亦不知道他平日是什么模样,哪里能看出什么反常不反常的,不过瞧他似乎有些心事。”
  闻人熹翻脸比翻书还快:“有心事也不关你的事,少管。”
  那不是你非要让我看的吗?
  楚陵识趣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他垂眸敛去眼底的笑意,然后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西域最上好的葡萄酿,颜色暗红,滋味酸甜微苦,盛在白玉杯中愈发衬得瑰丽旖旎。
  云复寰此刻一定心痛如绞。
  亲眼看见杀害父母的仇人坐在大殿中间肆意欢笑,每一杯酒都像是饮下了故去亲人的鲜血,这种滋味一定比喝鸩酒难受多了……
  宴席过半,骨咄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只见他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内侍,然后摇摇晃晃走到大殿中间,浑浊的眼睛先是盯着皇后和几名宫妃看了片刻,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面容娴静娇美的怀柔公主身上,难掩垂涎的问道:
  “敢问陛下,这位美丽的女子是您的女儿吗?”
  皇后听见这句问话,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下意识偏头看向了高座上的皇帝,目光难掩震惊和慌张。
  帝君沉默一瞬才答道:“她是朕的第五个女儿,怀柔公主。”
  骨咄禄瞬间大喜,行了一个抚肩礼答道:“尊敬的陛下,阿史那鲁可汗一直想与西陵成为真正的兄弟之邦,去年我们的可敦(王后)受到了天神的感召,永远离开了人世,可汗一直想娶一位真正貌美而富有智慧的女子为妻,您的女儿身份尊贵,恳请您将她赐予我们大汗吧,为草原带去福泽!”
  怀柔公主闻言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慌张拽住了身旁侍女的手,褚将军怒不可遏拍桌而起,苍老的脸上满是怒容,指着骨咄禄骂道:
  “放肆!怀柔公主乃是皇后和帝君的嫡亲公主,身份贵不可言,岂可下嫁蛮夷之邦!!”
  骨咄禄也跟着瞬间暴怒,瞪大眼睛凶狠质问道:“西陵的皇帝曾与我们大汗定下盟约,无论我们想要多少牛羊铁器都可以,为什么现在想要一个女人就不行了呢?!只有这样身份高贵的公主才能匹配我们大汗,成为突厥的可敦,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蛮夷之邦,难道是看不起我们吗?!”
  对!就是看不起!!
  褚将军很想就这么啐他一脸,但看见高座上帝君暗含警告的目光,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前方战事还不知如何,此时万不能把突厥人得罪狠了,忍着怒火道:
  “公主年纪尚小,阿史那鲁可汗若想娶妻,大可从宗室贵女中择一聪慧貌美的女子求陛下赐婚,料想陛下不会不同意的。”
  骨咄禄却不耐烦道:“年纪算什么,突厥的女人十三岁就可以怀孕生子了,我只想为阿史那鲁可汗求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回到部落,不需要什么宗室女!”
  嫡公主与宗室女的陪嫁规格可完全不一样,狡猾的西陵人,每次送粮食的时候都要把大麦磨成面粉,任何农作物的种子都到不了他们手上,就算费尽心思弄到一些,怎么也种不出来。
  他们需要粮食,需要铁器的铸造方法,需要医术高明的大夫,需要有一个聪慧的人手把手教他们织布,而只有身份贵重的嫡出公主才能获得这些陪嫁,而不是一个被当做棋子扔出的区区宗室女。
  幽王见场面僵住,主动端着酒杯起身,笑着打圆场道:“哟,贵使何必动怒,宗室女身上流淌的也是皇族血脉,也未见得就不如公主尊贵了,其实阿史那鲁可汗如果想娶一位新可敦,大可以在自己的部落里找嘛,西陵与突厥风情民俗相去甚远,怕是不合适。”
  他难得说了几句聪明话,毕竟帝君膝下统共就得了怀柔这么一个公主,平常兄弟间争权夺位也就算了,倒是波及不到这个秉性善良的妹妹身上。
  褚将军和皇后不约而同缓和了脸色,希望骨咄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然而对方却好似铁了心一定要娶:“西陵历代公主不是没有和亲异族的例子,就算风情民俗不同,多住几年也就习惯了,为何到了突厥就偏偏推三阻四,莫不是真的瞧不起我们?!”
  骨咄禄说着冷笑一声道:“好,我这就启程回草原,将西陵陛下的意思原原本本转告,到时候两国如果开战就怨不得我了,恐怕拿一百个公主来嫁也无济于事!”
  他语罢作势要往外走,却忽然听见有人喊道:“贵使留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诚王楚圭不紧不慢起身离席道:
  “突厥一向兵强马壮,西陵又怎会心生轻视之意?只是本王这个妹妹一向体弱多病,禁不得风吹日晒,此去草原千里跋涉,恐怕还没到突厥便已承受不住,本王听闻突厥人娶妻一定要身强力壮才好繁衍子嗣,贵使既然尊敬阿史那鲁可汗,又为什么要替他娶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回去呢?”
  骨咄禄一时被问住了,噎了个不上不下:“这……”
  威王一向豪爽,直接拎了一坛子酒重重拍在桌上,劈手去掉泥封道:“骨咄禄,听闻你们突厥人个个都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你可敢与本王拼一拼?父皇今日设宴本是为了庆贺你们到来,婚事放到以后再慢慢商议,公主就在这里,你还怕跑了不成?!”
  骨咄禄本也只是故作姿态,现在被威王那么一激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走上前和他拼起了酒,宴会气氛顿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融洽喧闹,只是众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皇后莫名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就好像浑身力气被人一下子抽空,连坐都坐不住了,她望着自己喜怒不定的丈夫,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又看向一直静默坐在角落不言语的楚陵,忽然生出一股茫然无措的感觉。
  到底谁能来救救她的女儿?
  谁才能救救怀柔?
  哥哥已经年老,无法带兵打仗,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是一个冷心冷血的帝王,皇后丝毫不怀疑他会为了江山社稷舍去一个女儿,楚陵是她名义上记了玉牒的儿子,可如今也是选择冷眼旁观,连幽王和诚王他们都知道从中帮忙转圜……
  皇后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和水中的无根浮萍如此相似,她看似中宫大权在握,是天下万民的母亲,可等灾祸降临的这一天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有。
  她只能盯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微微摇头,无声安抚,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却深深陷入了掌心,掐出血来犹未感觉到分毫疼痛。
  “你刚才怎么上去帮忙说两句话,幽王和诚王他们都开口了,只有你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岂不是让皇后和褚家心中生了隔阂?”
  闻人熹眉头紧皱,暗自忧心不已,他虽不喜朝堂勾心斗角,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独善其身,否则只会让帝君和文武百官觉得楚陵凉薄,于名声有碍。
  楚陵仰头饮下一杯酒,等到舌尖那一丝苦涩的滋味散去,这才闭目放下酒杯,他的嗓音低沉平静,似笃定,似保证:
  “放心,这桩婚事成不了的……”
  前世他率兵攻破定、平二州的时候,第一个斩杀的突厥大将就是骨咄禄,尸身挂在城墙上任由群鸦啄食,用来震慑敌军。
  前世将他害死的人,今生会死在他的手中。
  前世被他所杀的人,今生亦会死在他的手中。
  既然如此,又何必与一个死人过多废话。
  酒宴直到天黑时才散去,喝得伶仃大醉的骨咄禄被侍从送往了驿馆下榻,楚圭盯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掀起帘子步上马车,对护卫淡淡吩咐了两个字:
  “跟上。”
  今夜的一切风波与楚陵都没关系,他只打算做一个旁观的看戏者,和闻人熹回府之后就歇下了,夜色静谧,自是春色无边。
  “怎么这么热……”
  闻人熹今日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回来之后难免有些昏沉,他醉醺醺地倒在红色的丝绸被褥间,衣衫被碾得有些凌乱散开,对比之下肤色显得愈发白皙,连乖戾的眉眼都多了几分勾人的风情。
  “热吗?本王去将窗户打开透气。”
  楚陵闻言起身去将花窗推开一条缝隙,外间恰好悄悄递了一张纸条进来,上面写着一行简短的字。他伸手接过,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微不可察勾了勾唇,然后扔到烛火上烧掉,这才重新掀开帐幔上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闻人熹气恼支起上半身,瞪着楚陵难掩不悦,他伸手勾住楚陵的衣领将人一把拽过来压在身下,光影昏暗,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凶巴巴威胁道:
  “热了你不会帮我脱衣服吗,一个破烂窗户有什么好开的,你要是不行就换本世子在上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帐幔内忽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不……不行……本王……咳咳咳……本王身子弱……”
  第131章 想想想想想!
  那张被楚陵烧掉的字条其实只写着一行简短的字:
  阿念夤夜离府,怀短刃,潜行以刺突厥使臣。
  这世上本就是各人拥各人的爱,各人藏各人的恨,幸运者用一生去释怀,不幸者困于笼中,至死难出。
  烛火将字迹吞噬为灰烬。
  阿念心中的仇恨却如同火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越燃越烈。
  他想起自己当年一路乞讨来到京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隆冬时节差点冻死街头,而这一切都拜那个突厥将军所赐!
  他一闭上眼,就想起那些突厥人杀破州府在城中策马,挥刀便斩下了父亲的头颅,然后像踢球一样笑嘻嘻地踢来踢去。
  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母亲为了免遭凌辱,纵身跳入井中的情景,然后尸体缓缓浮上来,浅蓝色的衣料在水中轻轻起伏。
  阿念不能回想这些,每次回想的时候他都会控制不住恨得浑身发抖,聪颖的天资让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身过人的武功和学识,也让他得以在夜色中顺利潜入了鸿胪寺用来安置异邦使臣的四方馆。
  今日帝君设宴之时,那些突厥人都喝得伶仃大醉,躺在屋里早早歇下了,骨咄禄的门外守着两个值夜的武士,但也是哈欠连天。
  阿念藏在围墙上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管对准他们用力一吹,只见夜色中寒光一闪,两枚沾着迷药的银针就嗖一声没入了那两名突厥武士的咽喉处,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浑身麻痹地倒在了地上。
  身形灵巧翻过墙头,悄无声息跃上了屋檐,掀开其中一块瓦片,骨咄禄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突厥人不喜欢睡床,喜欢睡帐篷,所以都是把被褥垫在地上睡的。
  阿念见状遂放下心来,直接跃下屋檐推门而入,然后悄悄潜伏了进去,他在黑暗中沿着骨咄禄震天响的呼噜声寻摸到内室,抽出腰间短刃对着地上的那抹身形狠狠刺去,却没想到耳后陡然传来一阵劲风声,紧接着手臂一阵剧痛,被人用弯刀砍中了右臂。
  “当啷——!”
  短刃猝不及防落地。
  原本昏暗的内室忽然点起了蜡烛,瞬间亮如白昼,四周帐幔后方竟站着数十名手持弯刀的突厥武士,刀尖闪着森然的光。
  阿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数把刀架住了脖子,脸上血色顿失,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埋伏,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哈哈大笑的声音,只见醉酒昏睡的骨咄禄竟是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哪里有半分迷醉之态。
  “你们这群愚蠢的西陵人,真以为我的大帐是那么好闯的吗?听说你们对突厥人都恨之入骨,我千里迢迢而来,又怎么可能只在门外放两个守卫,年轻人,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杀我的?说出来我或许可以放了你。”
  阿念用狼一样凶狠仇恨的目光瞪着骨咄禄,直接朝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冷冷骂道:“没人指使我!突厥狗贼人人得而诛之,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大胆!”
  旁边的那名突厥武士闻言勃然大怒,直接一脚踹中他的胸口,刀鞘重重砸在他的后颈,阿念控制不住吐了口血出来,直接倒地昏死了过去。
  骨咄禄见状难免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自己会钓到一条大鱼,没想到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摆手不耐吩咐道:“把他拖下去砍……”
  “且慢——”
  一道声音忽然制止了骨咄禄,只见屏风后方缓缓走出了一名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俊美的面容被烛火照得分明,赫然是诚王楚圭,他盯着阿念与云复寰肖似的面容看了半晌,饶有兴趣开口:
  “骨咄禄,反正这个刺客杀了也是杀了,不如你把他交给本王如何?”
  骨咄禄意味不明问道:“王爷认识这名刺客吗?”
  楚圭并没有解释太多:“谈不上认识,你不是想说服西陵出兵帮你夺得可汗之位吗,有一个重臣一定会极力反对,但是如果有了这个人在手,我们就可以除掉他,说服帝君助你。”
  骨咄禄闻言目光闪动,眼底难掩贪婪之色:“诚王殿下,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该如何感谢你呢?今天宴会上你一直在试图说服我不要娶你们的公主,不如就用这个做交换好了。”
  楚圭闻言心中冷笑,都说突厥人贪婪成性,果不其然,区区一个女人就想换自己帮他夺位,想得倒美:“使臣如果真的想感谢本王,不仅不能放弃这门婚事,而且还要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执意迎娶公主,任何人来劝你都不能听……”
  他说着顿了顿,一字一句提醒道:“除了本王。”
  云复寰已然不能再用了,他上次敢杀了阎拓把对方的头挂在城墙上,那就说明已经和自己彻底撕破了脸皮,定国公府和老七有姻亲关系,也不能拉拢,那么就只剩下镇国公府的褚家。
  楚圭目光幽深,他今夜前来本是为了和骨咄禄商量求娶公主一事,让对方帮助自己拉拢褚家的势力,但没想到阴差阳错钓上一条大鱼,那名刺客长得和云复寰如此相似,他就不信这两个人没有关系。
  阿念的失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王府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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