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13节

  “喂,你们当中有没有姓岳的人?”
  空气微妙静默了一瞬,只能听见草丛中的虫鸣声。
  岳撼山不着痕迹和身旁的兄弟对视一眼,低头含糊道:“我们里面没有姓岳的,官爷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是从定州城逃出来的奴隶,甚至还杀了不少胡人,谁也不知道这个派粥的衙役无缘无故怎么会问这个,出于警惕心理,岳撼山选择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衙役没有作答,只是问道:“哟,那你们几个都认识啊?哪个地界来的?”
  岳撼山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馍馍:“我们都是同一个村子的兄弟,小地方来的,家中遭了雪灾,牛羊都冻死了,这才来京城寻亲。”
  他语罢放下吃得光溜的碗,示意兄弟们迅速离开,但没想到转身时忽然撞上一名留着长须的绿袍官员,对方那双眼睛说不上锐利,但莫名让人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
  康又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几名汉子,见他们虽然饿得两颊凹瘦,但身形健壮,且行动有素,隐隐能看出几分军伍中摸爬滚打的痕迹,不动声色问道:“几位既是逃难而来,不知是何方人士?”
  岳撼山随口胡诌道:“全州李家村。”
  康又安追问道:“阁下叫什么名字?”
  岳撼山皱了皱眉:“李大牛。”
  他身旁的兄弟灵机一动,接二连三跟着答道。
  “我叫李二牛。”
  “我叫李三牛。”
  “我叫李四牛。”
  康又安闻言不仅没有放他们走,反而哈哈大笑,一把攥住了为首的岳撼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这几头牛就先别走了,随老夫去凉王府走一趟吧。”
  岳撼山瞪着这名老头咬牙切齿问道:“姓李也犯王法吗?!”
  康又安却指着他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乞丐衫饶有兴趣问道:“你既然姓李,胳膊上为何要纹一个岳字啊?”
  岳撼山闻言心中顿时一惊,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的刺青不知何时露了出来,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康又安见状捋着胡须笑呵呵摇头:“老夫年纪虽然大了,眼力见还是不错的嘛。”
  同时心中暗自纳闷,堂堂凉王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乞丐般的朋友。
  康又安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面前这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前世曾经跟随楚陵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后来更是以神兵破敌,在短短三个月内协助楚陵收复边关二州,被帝君亲封为破虏将军。
  当年若不是为了镇压北境无法回京,他将是楚陵登基夺位的最大助力。
  第118章 沐浴
  等消息传到凉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彼时闻人熹正在屏风后面沐浴,楚陵则拿着一卷棋谱坐在靠窗的矮榻上下棋,空气中偶尔响起一阵哗啦的水声,院外花枝伸展蔓延,在窗纸上打落一片婆娑的影子。
  萧犇悄无声息进屋,压低声音在楚陵耳畔禀告道:“王爷,康大人刚才忽然带了几个乞丐上门,说是您的故交好友,个个都拿绳子捆得严严实实,不知什么来路。”
  楚陵闻言一顿,他虽然知道康又安的办事能力不错,只是因为性子刚直不讨喜,所以一直得不到父皇重用,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岳撼山:“将那几个人暂时安置在前院好生照顾着,本王明日再过去瞧瞧。”
  “诺。”
  萧犇恭敬退出了门外。
  闻人熹早就洗完了澡,见萧犇离开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身上寝衣微湿,一看就没擦干水,贴在皮肤上隐隐还能看见流畅的腰身线条,盯着楚陵意味不明问道:“王爷莫不是又在外面捡了什么老弱病残回来,府里的幕僚已经够多了,再多可就成济善堂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崔琅和钱益善弄走,后院还剩一堆不知底细的货色,楚陵竟是不知从哪儿又捡了几个人回来,闻人熹面上看似笑吟吟的,实则已经快要咬碎了牙齿。
  楚陵刚才和萧犇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回避,自然也就不怕闻人熹听见,他垂眸往棋盘上落下一子,藏住眼底悄然而逝的笑意:
  “本王身边曾经有一位老亲兵,可惜旧年死于一场沉疴,他曾向本王提及在军中有几位至交好友,只是因为战乱失去了音信,没想到康大人在城外施粥救济灾民时恰好寻到了这几个人,本王见他们处境艰难,只能暂时带回府中安置。”
  闻人熹轻掀眼皮:“是吗,那王爷就只管往府中领吧。”
  嗯?闻人熹有这么好说话?
  就在楚陵对此产生怀疑的时候,果不其然听见对方冷笑道:“王爷若是不怕死人的话,就只管往后院领吧。”
  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他杀一双,要是楚陵将来敢把云复寰也领进后院,他就把对方碎尸万段!
  “哗啦!”
  闻人熹语罢直接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内室,心中说不出的气闷,枉他在屏风后面洗澡洗那么半天,这人就跟木头似的只知道坐在那儿下棋,想用美人计骗对方带自己去春蒐的计划也落了空。
  虽然凭闻人熹的官职想要参加围猎并非难事,但在外人眼中他早已嫁入了凉王府,凉王抱病不去参加围猎,他一个人跑去像什么话。
  就在闻人熹躺上床背对着外间,一个人暗自皱眉,思考着要不要把围猎暗杀云复寰的事交给弟弟闻人烁去办时,只听一阵珠帘晃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后背覆上一片温热的胸膛,被人悄无声息从身后拥住:
  “生气了?”
  闻人熹斜睨了身后那人一眼,并不作答。
  楚陵不动声色揉了揉眼角,直到微微泛红这才停手,他将下巴搁在闻人熹颈间,因着前世被人欺骗辜负,这辈子也变成了一个十分擅长做戏的黑心肝,故意叹了口气道:
  “世子有所不知,本王自幼身边就不乏暗害之事,多亏那名老亲兵才多次死里逃生,他临终前唯有这一个心愿,希望本王多多看护他的袍泽,本王又岂能不允?”
  闻人熹听得身后那人低沉难过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皱眉回头看向楚陵,一字一句沉声问道:“你也知道身边暗害之事不绝,又怎么敢将这种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放到府里?”
  蛟龙亦有被人宰杀的时候,更何况是人,闻人熹虽然能保证自己一直护着楚陵,可总也有周全不到的地方,对方一直这样心慈手软,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楚陵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轻轻笑开,他一点也不在意闻人熹近乎质问般的语气,概因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为了自己好、一辈子也不会背叛自己。
  重生后的很长一段光景里,楚陵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前世饮下的鸩酒仿佛已经腐蚀到了他的骨血深处,疼得每个夜晚都辗转难眠,只有看见闻人熹的时候,心中蠢蠢欲动的恨意才能稍微平息几分。
  他分不清这种感情是不是爱,他只知道对方这辈子注定只能是他的。
  唯一的……
  楚陵这么想着,控制不住与闻人熹贴得更近,呼吸温热而又缱绻,低沉的声音丝线般缠了上来,让人心脏一颤:“阿熹,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本王也不忍心让他们流离失所……不如这样,定国公麾下掌管着数万西兵,你将他们放到军伍之中历练,也算有了一个好的去处?”
  闻人熹察觉到脖颈间传来的痒意,略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我父亲治军严明,可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收的。”
  楚陵轻咬他的耳垂,每个字就像羽毛一样往耳朵里钻:“他们若有本事,升官发财亦是应当,倘若不学无术,只做将军账下一无名小卒也够了,你便看在本王的面上向定国公求求情如何?”
  闻人熹心想不过塞几个大头兵进去,还用得着和父亲求情吗,他自己就能做主,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府中终究是祸患,倒不如扔进军营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说不定还便利些。
  “此事不难,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楚陵欣然应允:“什么条件?”
  闻人熹目光闪动,故意沉思片刻才道:“春蒐在即,我弟弟阿烁也想跟去瞧瞧热闹,可他又没有个一官半职,你能不能和陛下说一声,带着他一起去?”
  楚陵这个身子骨,三天一咳嗽五天一吐血的,闻人熹确实不放心让他参加围猎,万一被风吹病了可怎么办,但云复寰又不得不杀,思来想去还是让二弟闻人烁去动手最为合适。
  楚陵闻言没有立即答应,墨色的眼底悄然闪过一抹笑意:“你二弟想跟去瞧瞧热闹,你呢?”
  闻人熹瞪了楚陵一眼,觉得这人明知故问:“你不是吹不得风,受不得凉吗,我自然留在家中陪你。”
  家……
  这个字不知哪里戳中楚陵,让他有一瞬间晃神,是啊,他们已经成婚,有了一个家,微凉的指轻轻划过闻人熹乖戾的眉眼,控制不住落下一吻,声音温柔呢喃:
  “傻,你若想要什么,本王无不应允,又何须讲什么条件,就算你不把那几个人安排进西军,本王也会想法子让你去参加围猎的。”
  闻人熹敏锐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楚陵笑了笑:“早在三日前本王就已经向父皇上奏,携带家眷参加此次围猎,你弟弟若想去也一起带上吧。”
  闻人熹一怔:“可你不是身子骨不好吗?”
  楚陵没打算装一辈子病,只是这件事目前谁也不能告诉:“越是身子骨不好,就越要出去吹吹风,再则猎场之中也会设立营帐,大不了本王坐在营帐里面看着你们策马围猎。”
  那多难受?
  自己玩不了,只能看着别人玩。
  闻人熹就是这样,气焰一下子嚣张至极,再经楚陵的三言两语,顿时就心虚了下去,皱眉低头的样子竟也瞧出了几分乖顺,嘟囔道:“我也没那么想去,左不过就是一群人追着兔子玩,在西戎的时候都玩腻了。”
  楚陵笑问道:“那你给本王猎一只兔子来,怎么样?”
  闻人熹嗤笑:“兔子?你也太小瞧人了,野狼我都猎过。”
  楚陵很给面子的夸赞道:“世子的马上功夫果真英勇无双,就是不知……”
  闻人熹直觉后面没什么好话:“不知什么?”
  楚陵倾身靠近他耳畔,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闻人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语气恼怒:“好不好的试试便知道了,本世子难道还会不如你吗?!”
  他语罢一把攥住楚陵的衣领,将这个大美人抵在床榻前死命亲吻,心想这就让你看看本世子的床上功夫好不好,倘若忽略他在楚陵抚摸下越来越瘫软无力的腰身,倒也称得上“英勇”二字。
  一夜春宵苦短,二人厮杀酣畅。
  闻人熹到底还是稍逊一筹,清早困得爬都爬不起来,陷在被褥里睡得昏昏沉沉,反倒是楚陵天不亮就梳洗整齐,带着护卫径直去了后院。
  “王爷,那几个人功夫倒是好,不过瞧着没吃饱饭,打架也没力气,昨天我吩咐人给他们备了热水洗澡,又上了一桌子酒菜,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现在躺在大通铺上睡得比谁都香呢。”
  萧淼跟在楚陵身后,叽叽喳喳向他讲述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实在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收留这几个乞丐,一个个眼睛跟狼似的,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危险得紧。
  楚陵原本是图萧淼办事机灵,所以这几日将他带得频繁了些,奈何对方这张嘴实在没个消停的时候,远远不如萧犇安静,听得人脑瓜子嗡嗡疼。
  临进院门的时候,楚陵干脆脚步一停,出声询问道:“说的这么热闹,本王让你取的东西取到了吗?”
  萧淼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献宝似地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楚陵:“王爷,您看看是不是这一块,那个大块头功夫虽好,却不算机警,属下跟他几条街就偷到了手。”
  楚陵接过那枚玉佩,仔细看了片刻才道:“不错,就是这枚。”
  有了这枚玉佩,想要挑动云复寰和楚圭决裂就容易得多了。
  第119章 相似的容貌
  前院有一处偏厢,平常闲置无人居住,楚陵昨夜担心将岳撼山他们几人隔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把他们安顿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这几个在军伍之中厮杀多年的铁汉饶是警惕性再强,在经历那么久的风餐露宿后,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有了一间暖和的屋子,终于难以抵挡潮水般涌来的困意,躺在通铺上睡得鼾声震天。
  只有岳撼山还清醒着。
  他一个人从天黑坐到天明,在脑海里把所有可能得罪过的人都捋了一个遍,想知道自己和兄弟为什么会被无缘无故捆来这里,然而一无所获。
  无论是他们认识的恩人还是仇人,都在当年那场战乱中死了个干干净净,就算侥幸还活着,漫长的岁月也足够抹去一切痕迹。
  直到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岳撼山才倏地惊醒抬头,他将躺在炕上睡了个半死的兄弟挨个踢了一脚,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别睡了!有人过来了,都给老子爬起来!”
  另外三人睡得虽然熟,一听见示警声却全都麻利弹坐了起来,脑子还未清醒,身体就已经飞快套好了外衫鞋袜,惊慌失措问道:“头儿,是不是胡人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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