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06节

  楚陵哪里听不出闻人熹话里的阴阳怪气,他笑着走到闻人熹身后,顺势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清俊的侧脸光洁如玉,长睫打落一片阴影,看起来十分无辜:
  “都怪本王不好,今日与云相下棋不小心耽误了时辰,害得世子在房中枯等,下次定然不会这样了。”
  闻人熹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语气凉凉:“王爷倒是挺听这位云相的话,要见面就见面,要下棋就下棋,唯独把旁人都拒之门外,莫不是从前有过什么海誓山盟,露水姻缘,偏偏被本世子给搅和了?”
  楚陵故意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
  闻人熹见状把玩杯子的动作一顿,眉梢冷冷挑起:“怎么,还真有?”
  在楚陵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底悄然闪过一抹阴鸷晦暗。
  如果有,那就说明楚陵从前发誓说喜欢他对他好的誓言都是假话,该死也该杀!闻人熹现在虽然舍不得真的对楚陵做什么,但人总归要长点记性,下次才不会明知故犯。
  啊,要不就等北阴王登基之后,把这个大美人关起来算了,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云复寰一点点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闻人熹觉得这个主意勉勉强强还算是不错,他眉眼间的阴沉戾气几欲凝成实质,语气却愈发温柔诱哄:“王爷,是人都会有过往,你就算曾经和云相有过什么,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的。”
  才怪。
  这种鬼话连闻人熹自己都不信,楚陵就更不会信了。
  楚陵低声叹了口气:“本王与云相倒无什么海誓山盟、露水姻缘,只是世子你也知道……”
  闻人熹斜睨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楚陵随手搬了一张矮凳坐在闻人熹身侧,眼底似乎藏着无限愁绪,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本王生得比平常男子俊俏了几分、美了几分,云相他……他又有断袖之癖,难免对本王起了旖旎心思,只是他位高权重,一再痴缠,本王也不好拒绝得太过难看。”
  “咔嚓。”
  闻人熹手中的杯子被他硬生生攥碎了,却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愤怒,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云复寰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断袖,断袖就算了,居然还对楚陵起了那种龌龊心思?!
  “……”
  闻人熹无声咬紧牙关,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住心中怒火,他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冰冷瘆人,勉强维持着平静问道:“然后呢,云相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楚陵不紧不慢看了眼闻人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细看却又似深渊不可捉摸,仿佛在暗示什么:“他来做什么,世子难道不知吗?”
  闻人熹:“……”
  活见鬼,他怎么会知道云复寰过来做什么??
  就在闻人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脑袋上是不是绿了的时候,楚陵终于慢悠悠开口:“云相说他倾慕本王已久,又是帝君属意的太子人选,将来愿意倾尽全力襄助本王夺位,可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王又如何能做?这天下到底是父皇的天下,将来传位给谁也是由他说了算。”
  “为了和云相虚与委蛇,本王故意摆下棋局拖延时间,等到太阳落山,他自然就不好意思继续久留了,这才离去。”
  有些人撒谎是三分真七分假,楚陵更厉害,说了那么多鬼话就一句下棋是真的,偏偏闻人熹还真信了,怪只怪楚陵过往前二十几年对外的形象和人品实在太好,这话就算拿到楚圭面前,楚圭都得愣一下,然后认真怀疑云复寰是不是真的贪图楚陵美色,打算帮助对方夺位。
  闻人熹听见“夺位”这两个字,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就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他那双暗沉的眼睛盯着楚陵,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忽然抬手拂去桌上的酒杯碎片,重新取来两个杯子,将其中一杯斟满递给楚陵:
  “那……”
  闻人熹顿了顿才低声蛊惑问道:“王爷真的对那个位置半分念想也无吗?”
  他很好奇,楚陵是不是真的无欲无求,毕竟对方生于天家,若对那个位置有遐想实在太正常不过,若一丝念头也无,反倒让人怀疑。
  楚陵伸手接过酒杯,然后在闻人熹的注视下饮尽,他唇角微扬,仿佛并不在意里面是否会掺了些别的东西,嗓子被酒液刺激得微哑:“从前有,现在无。”
  闻人熹神情玩味:“为何?”
  楚陵目光坦然:“帝王有三宫六院,而本王如今有了世子,只愿一心一意,白头偕老,自然不去奢求其他。”
  闻人熹闻言嘴角笑意缓缓落下,他狭长的眼眸微眯,意味不明打量着楚陵:“王爷此话当真?”
  当然是假的……
  楚陵这辈子注定要走到那个无人可及的高位,因为他深知失败者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前世众叛亲离挫骨扬灰已是明证,又怎会重蹈覆辙。
  背叛了君子之行、圣人之言的又何止崔琅一个。
  重生的楚陵同样是。
  他望着闻人熹认真问道:“难道世子不信本王?”
  闻人熹忽然有些承受不住楚陵那样真诚难过的注视,他下意识偏头移开视线,掩饰般地匆匆喝了口酒,垂眸哑声吐出一句话:“自然信。”
  信吗?
  闻人熹不知道。
  他深深望着楚陵,只觉得胸口没由来泛起一阵微弱的刺痛和沉闷,宛如压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几度喘不过气来。
  楚陵闻言却好似很高兴,他见闻人熹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不动声色伸手按住酒壶,另一只手接住对方略显醉意昏沉的身躯,声音在惺忪的烛火中多了几分暖意:“世子喝醉了。”
  酒其实并不醉人。
  但高兴了千杯不醉,藏着心事一杯就倒也是有的。
  闻人熹闻言也不辩驳,他生了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酒意熏染,薄红氤氲,再兼得衣襟半敞,便如地狱里勾人的艳鬼,而楚陵便是那衣不染尘的谪仙,嗓音暗哑慵懒:
  “我喝了,王爷不喝吗?”
  闻人熹从小在军营中摔打长大,酒量自然过人,如今怎么会喝了半壶酒就醉。
  楚陵心知肚明对方这是打算灌醉自己套话,他顺势端起酒杯,也不拒绝,任由闻人熹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任由杯子从指尖滚落,状似无力地皱眉晃了晃脑袋:
  “本王……本王喝不下了……”
  语罢连坐直身形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朝着地上滑了下去,然后被闻人熹伸手稳稳接住。
  瑞兽香炉中的熏香不知何时燃尽,最后一丝烟雾也消散在了夜色中。
  闻人熹静静望着怀中醉眼朦胧的人,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倾身靠近楚陵耳畔,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诱哄,余息炙热:“等过几日科举舞弊案查清,殿下可是要去上朝?”
  楚陵眼神涣散,努力思考片刻才道:“自……自然是要去的……此事牵连甚广,幸亏定国公府不曾参与其中……”
  闻人熹轻轻皱眉,状似担忧的道:“定国公府虽然不曾牵扯其中,可难保父亲有一二知己好友,万一那些人犯了事,圣上迁怒怎么办?不如王爷告诉我有哪些人,我也好叫父亲提前划清界限。”
  楚陵一副极是好骗的模样,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倒也有理,万一父皇迁怒岳父就不好了……”
  他说着艰难撑起身形,凑到闻人熹耳边认真道:“父皇未免打草惊蛇……这些日子让三司彻查的都是七品以下官员,其实……其实还有不少高官王族牵扯其中,只待大朝会那日一并发作……此事紧要,万万不可泄露……”
  毕竟有人为了此事坐立难安,有人依旧有恃无恐,觉得陛下不会真的处置他们,最多挑几个倒霉蛋出去杀鸡给猴看。
  闻人熹垂眸遮住眼底神情:“王爷放心,我绝不外泄。”
  楚陵这才贴着他耳畔吐出一长串人名,闻人熹也在心中暗自默记,只是不知怎么的,他听着听着就忽然笑出了声。
  无他,这些人里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诚王楚圭门下,届时陛下若要清算,这位诚王只怕伤亡惨重。
  楚陵说完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闻人熹见状把他扶到床榻上安置,然后脱了靴子用锦被盖好,心中不免有些后悔灌了对方那么多杯酒,明日醒来怕是要头疼了。
  这个傻子现在醉得一塌糊涂,恐怕今夜就算自己在上面也无力反抗,不过闻人熹套了情报心中有愧,又有那么些说不出的不想强迫楚陵的心理,到底没有趁人之危。
  闻人熹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描过楚陵的眉眼,然后一点点向下游走,他熟练划开对方的衣襟领口,带着几分挑逗,低沉的声音暗藏幽怨:
  “殿下这便睡了么?留我一人独守空房,真是好生薄情。”
  一室寂静,无人应答,唯有外间风声簌簌,吹得廊下灯笼晃动。
  楚陵闭目躺在床榻上,呼吸缓慢悠长,明显已经进入了熟睡状态。
  “……”
  闻人熹见状淡淡挑眉,这才理好自己散乱的衣衫,起身朝着外间书房走去。他记忆绝佳,直接将楚陵刚才说过的名字尽数写在了纸上,末了不知想起什么,顿了顿,又冷冷添上一句话:
  【云复寰有助凉王夺位之心,乃心腹大患,尽快设法除之。】
  闻人熹写完这封密信,直接吹干墨迹交给绿腰带了出去,毕竟定国公府为北阴王效力那么久,利用一下也无不可。他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发现珠帘后方本该陷入昏睡的人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双眼,幽暗的眼眸飞快闪过一丝暧昧,不见半分酒醉混沌。
  “……”
  男人喝醉了根本硬不起来,楚陵又不傻。
  第111章 气死
  密信很快送到了北阴王府。
  作为当年为数不多从皇位之争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北阴王看起来并不十分足智多谋,恰恰相反,他体态圆滚发福,整日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一看就是酒色之徒,或许也正是这副胸无大志的样子,这才让帝君清算时留了他一命。
  只是养虎为患,生于天家之人,又岂会半分野心也无?
  北阴王在烛火下徐徐展开信纸,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眼底精光闪动,最后呵呵一笑,随手递到炭盆中焚烧:
  “本王还以为云复寰是皇兄心腹,从不轻易站队,没想到私下竟有扶持凉王夺位的心思,皇兄狠辣一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火舌贪婪吞噬着那一份名单,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凉王虽病弱,却极得帝君宠爱,倘若有云复寰暗中相助,只怕威胁更胜诚王,云复寰此人不得不除,王爷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在幽暗的书房中平添了几分鬼魅。
  只见书桌右侧立着一名容发枯朽,身穿蓝色道袍的老者,他颧骨高高,两颊凹瘦,留两撇山羊胡子,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姿,赫然是跟随北阴王多年的谋士微真道人。
  “道长言之有理,三日后便是大朝会,本王会见机行事的,这份名单上旁人也就罢了,褚家和原家倒是可以拉拢一二,等会儿找人暗中递信过去,至于剩下那些和本王有牵扯的……”
  北阴王说着顿了顿,颇为惋惜的道:
  “好歹替本王效力多年,解决之后,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他也和外界那些人一样,以为帝君最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毕竟此事真要细究,恐怕半个朝堂都要被牵连进去,可如今那份名单上连皇后母族都赫然在列,不壮士断腕恐怕是不行了。
  “是。”
  微真道人稽首退下,悄无声息关上房门。
  他转身步下台阶,然后在夜色中缓缓行至庭院,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反手挥了一下臂弯里的拂尘,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凉王啊凉王,你难道不知揭发舞弊一案乃是与天下半数世家门阀为敌吗……”
  他想不到楚陵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最后又能得到什么?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天下士人请愿吗?
  在这个污浊的世道里,人人都机关算尽,以至于容不下半点风骨,于是年深日久,人们渐渐也只顾自己苟活,最后一点心头热血都被俗世消磨殆尽,忘了年轻时曾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宏愿。
  现在冷不丁遇上那么几个以一人之力与天下为敌的傻子,心中不禁一阵恍惚。
  这三日内,不断有官员被捉进刑狱,又不断有人丧命。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禁不住严刑拷打自尽而亡的,有些人则是在事发之前被发现无缘无故吊死在了家中,另还有些官员忽然主动上了请罪折子,自称管教无方,家中有亲眷不小心牵涉进科举舞弊一案,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帝君不知那些人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假意认错,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定有人泄露了名单。
  大朝会这日,文武百官必须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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