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26节

  庄一凡烦躁拽头发:“下去了,他妈的前后脚跟着下去的!救生员和船长还在想办法呢!”
  他急得满头冒汗,只恨自己刚才怎么没眼疾手快把庄一寒给拽住,以至于忽略了异常沉默的陈恕,后者发现地上有一个望远镜,弯腰捡起来看向远处,却发现海面茫茫,早已不见了庄一寒和蒋晰的踪影。
  陈恕缓缓放下望远镜,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大概也没想到,庄一寒居然爱蒋晰爱到了这个地步,被对方耍了那么多年,也看清了真面目,海面这种情况还愿意跳下去救对方,真是……
  真是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陈恕此刻忽然发不出任何感慨了。
  庄一凡发现海面上已经不见了他哥的影子,情急之下居然哭了出来,低头攥着陈恕的肩膀哽咽道:“完了,陈恕,怎么办啊,我哥不会有事吧?我……我就这么一个哥哥了……”
  陈恕静静看着他,心想庄一凡也有今天吗?
  上辈子对方就是那么高高在上,在寒冬腊月里让人绑着自己,一边又一遍扔进江水中。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哭吗?
  陈恕温柔拍了拍他的肩:“别哭了。”
  你哥自己愿意跳下去的,怪谁呢?
  陈恕从重生以来就伪装得风度翩翩,将那一点晦暗阴霾的念头深藏心底,可庄一寒执迷不悟的举动忽然让陈恕意识到这个人压根就没有救了,他又恨,又怨,又恼,又怒,到最后反而归于平静,冒出了一个轻描淡写而又可怕的念头——
  要不就让庄一寒在里面淹死吧?
  他死了,自己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陈恕站在甲板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淡定,相比被救上来跌坐在甲板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闵柔,隐隐走了另一个冷漠的极端。
  船长很快就把救生艇降到了海面上,然而天公不作美,一个又一个浪潮打过来,把搜救人员拍得晕头转向,天边阴云密布,狂风呼啸,仿佛受到了某种不祥之力的影响,随时会落下一场骤雨,祭奠那些该死或者不该死的人。
  所有人都慌了神,或联系搜救队,或确定坐标,总之声音怎么大怎么来,裹挟着凛冽的风声像是怒吼,燃烧着所剩不多的理智。
  【庄一寒如果死了,你就失去任务目标了。】
  一条黑蛇不知何时蜿蜒着爬在了陈恕肩头,它冰凉的鳞片贴着颈侧的皮肤,有一种锋利而又细腻的感觉,低声意味不明道:
  【蒋晰是寄生者,而寄生者最是不祥,他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并且吸取对方的气运为自己所用,到时候或许庄一寒会死在海里,而他活着回来。】
  不祥么?难怪现在风浪那么大。
  陈恕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下去救人?”
  黑蛇晃了晃尾巴尖:【嗯哼,我可没这么想。】
  陈恕冷笑道:“你最好没有。”
  话虽如此,他还是走到围栏处确定了一下庄一寒刚才落水的方位,却发现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干脆扔掉手机这种累赘物品翻过护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跳进了海里。
  “陈恕!”
  庄一凡见状在甲板上气得拍栏杆,声嘶力竭吼道:“他们两个还没上来,你游泳又不好,下去干什么!草!愣着干什么!救生艇赶紧跟上他啊!把人捞回来!”
  海底一片浑浊,浮力也比泳池更大一些,而且视线昏暗,到处都是不可见的危险礁石,想捞人实在难如登天。黑蛇紧紧缠住陈恕的身体,在他耳畔冷静指挥着方向,一团虚无的暗色光芒将他们牢牢包裹其中,避开了那些又凶又急的风浪。
  【往左。】
  【继续前游。】
  【庄一寒就在你右手边。】
  黑蛇说完这句话就悄然松开了陈恕,并且撤去保护罩,四周汹涌的浪潮瞬间击打过来,裹挟着看不见的礁石,陈恕只觉手臂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个口子,却无暇顾及那么多,奋力朝着不远处的那抹白色身影游了过去。
  庄一寒没想到今天的风浪会这么大,他刚才好不容易找到蒋晰,结果迎面袭来一股急流,直接把他们两个分开了,偏偏下水的时候太急,连热身运动都没做,右腿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抽了筋。
  都说善游者溺,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庄一寒以前对这句话不以为然,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几分,他奋力挣扎想要游到海面,然而窒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已经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只能眼睁睁任由自己下落,不甘瞬间遍袭心头。
  自己好像又为蒋晰做了一件蠢事,庄一寒心想。
  他跳下水并不是因为对蒋晰旧情难忘,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水性好有余力把人救上来,仅此而已,哪怕换了方倚庭或者薛邈也是一样的选择。毕竟庄一寒就算和蒋晰出现裂痕,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于是脑子一热就跳了下来,但没想到人的力量永远无法和大自然或者意外相抗衡,此刻他心中除了对死亡的绝望,还有数不尽的悔恨和懊恼。
  毕竟他不是一无所有的人。
  他有地位有名望,有数不尽的财富和产业,并且还有几十年可活,最重要是……他有血脉相连的弟弟,甚至现在还有了陈恕,如果死在这里,未免也太让人不甘……
  就在庄一寒已经意识涣散的时候,恍惚间好像有谁从身后圈住他的腰身,抱着他奋力往上游去,那人的力道实在太紧,紧到让庄一寒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在水里掐死自己,然而事实上那个人确实在救他,任由汹涌的浪潮一遍又一遍击打也没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破开海水层层阻力浮出水面,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让人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什么叫做和死神擦肩而过,庄一寒控制不住呛了一口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发现他们的位置了!快过去!!”
  他们两个冒出水面后,被救生艇捕捉到坐标,船员立刻扔了两个救生圈过来,并且朝着他们的位置迅速靠近。
  庄一寒也看见了救生艇的踪影,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溺水挣扎的本能,以免给身后的人增加营救难度,直到救生艇驶到眼前,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任由别人七手八脚将他拽了上去。
  救生员赶紧检查了一下庄一寒的生命体征:“还好,有呼吸,快送去医院!”
  庄一寒昏昏沉沉躺在救生艇上,耳畔又听见一阵哗啦的水声,应该是另外一个人也被救了上来,他勉强聚起一丝力气睁眼看去,想知道是谁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也是他预想中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个曾经溺过水、不会游泳的陈恕。
  对方坐在救生艇的另一边,浑身都湿透了,右边袖子被血染红大片,因为穿着一件白衬衫,所以看起来触目惊心,他任由救生员给自己紧急包扎那条受伤的胳膊,神情漠然,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痛楚。
  庄一寒看见陈恕身上的血,心中顿时一惊,立刻挣扎着坐起了身:“陈恕?!”
  陈恕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情绪,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种目光把庄一寒硬生生冻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嗒……
  嗒……
  嗒……
  那一刻,庄一寒腕上从不离身的手表因为在海下遭受撞击,悄无声息停止了走动。
  而时间依旧在流逝。
  他们之间的命运齿轮也并未停止。
  第27章 爱(捉虫)
  “患者伤口刚刚缝了针,这几天记得保持饮食清淡,别做剧烈运动,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们。”
  正值深夜,vip病房显得格外安静,巡房的护士过来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转身离开了,房门关上,里面只剩下陈恕和庄一寒,他们一个躺在病床上输液,一个坐在床边陪护,却是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话。
  这里临近海边,窗外时常响起海风轻柔吹过的声音,玻璃映着婆娑的树影,唯美静谧的夜色总算冲淡了几分属于病房的寡白惨淡。
  陈恕闭目躺在病床上,正在打消炎针,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他下海的时候手臂不小心被里面的礁石划伤,缝了整整六针,然而从伤口清创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过,显得有些过于沉默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不是三岁小孩,打了针还要哭着喊着找爸妈。
  就在陈恕因为药效感到了几分困倦,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放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悄无声息握住,耳畔响起了庄一寒低沉沙哑的声音:
  “陈恕,今天跳进去的时候,你害怕吗?”
  今天庄一寒和陈恕被救起后没多久,蒋晰也在附近的一片海域被救生员发现捞起,人虽然陷入了昏迷状态,但是生命无碍,还在楼下的病房躺着。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里,受伤的好像只有陈恕。
  一个在别人印象中怕水的、不能靠近水边的、本不该卷入这场风波的无辜者……
  庄一寒闭目低头,抵着陈恕略显冰凉失温的指尖,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晦暗。
  今天发生亓亓整理的意外太多了,他没想到海上会起那么大的风浪,没想到自己会差点死在海里,更没想到陈恕居然会跳下去救他,如果他提前知道陈恕会受伤,说什么也不会跳下去救蒋晰。
  这件事给庄一寒带来的冲击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震惊,错愕,复杂,数不清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起伏,直到现在也不能平息。
  诚然,庄一寒以前是喜欢陈恕的,哪怕没有今天这件事也喜欢。
  喜欢到可以为了他一掷千金,喜欢到可以带着他出入各种公开场合,喜欢到连曾经的蒋晰也比不过他,甚至打算年底就给陈恕一个正式的伴侣名分——
  陈恕不一定在乎,但这已经是庄一寒这种身份位置的人所能拿出来的最具诚意的东西,也是陈恕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然而再有诚意,也只是喜欢,稀缺到这辈子在这座城市可能只会碰见一个,但也泛滥到全国十四亿人里可以找到上百个,和经历过生死的爱意是截然不同的。
  喜欢和爱,庄一寒一向分的很清楚,并且在中间划出了一道分明的界限,但陈恕今天下海救他的举动却打破了这道无形的壁垒。
  ……面前这个人为了救自己可以豁出生命,他应该是爱自己的吧?庄一寒怔怔想到。
  这个念头催生出了一种酸涩难言的温情,在心间缓慢流淌,滋养着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求而又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
  “你是不是想问我,跳下去的时候怕不怕死?”
  陈恕平静的声音把庄一寒拉回了现实,他望着病房上方的天花板,依稀从白炽灯里看见了几只黑色飞虫的尸体,它们贪恋那一点点温暖和光芒,眷恋着不肯离去,
  “我不怕死,庄一寒。”
  他活着时经历的痛苦远比死亡那一瞬间所带来的疼痛更煎熬,而其中有大半都是由庄一寒亲手施加的。
  陈恕抬手,缓缓抚上庄一寒清瘦的脸颊,眼底细看冰凉一片,他心想面前这个人为什么没和蒋晰一起淹死在海底呢?自己也是蠢,居然还要跳下去救这么一个被蒋晰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他心中这么想,神色却愈发温柔:
  “你好好的就行。”
  在这一刻,陈恕忽然觉得黑蛇给自己的任务大概快要成功了。
  他从来都不是不求回报的人,他受过的每一次伤、流过的每一滴血、付出的每一份爱,都必须得到等价甚至翻倍的回馈,才能安抚那颗因为仇恨而不安躁动的心脏。
  庄一寒感受着脸颊传来的触感,控制不住闭了闭眼,在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只是强自忍耐着情绪:“我没事……”
  庄一寒努力对陈恕笑了笑,主动把脸贴着他的掌心,湿漉漉的睫毛垂下,鼻尖有些泛红,像是一只漂亮桀骜的猫,终于肯收起锋利的爪牙,在最心爱的人面前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陈恕,以后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再也不管别人了。”
  “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
  他不知是在说给陈恕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庄一寒现在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陈恕面前,今后再也不和对方分开,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等蒋晰苏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偌大的vip病房只有闵柔陪着,她坐在对面靠墙的沙发上,低头不紧不慢削着水果,刀身映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显得有些诡异。
  蒋晰艰难从床上坐起身,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病房里,只是大脑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痛感,让他有些无法思考,忍着疼痛皱眉问道:“庄一寒呢?他在哪儿?有没有被救上来?”
  寄生者绑定的宿主是终身制,除非对方死亡,否则无法更改目标,庄一寒如果淹死在海里,他不仅要强行更换绑定目标,甚至会折损大量的生命力。
  “庄一寒?”
  闵柔闻言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幽幽出声:“他当然陪在陈恕身边啊,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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