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23节
“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因为他离得近,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清晰。
陈恕缓过劲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楼上的房间里,薛邈他们都陪在旁边,他环视四周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庄一寒身上,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哑声吐出一句话:“我没事……”
庄一凡闻言顿时如释重负,扯了把椅子瘫坐在上面道:“你刚才吓死我了,掉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我哥还说你会游泳,你这水平怎么连我都……”
庄一寒冷冷出声:“你欠抽了是不是?无缘无故把他拽下水做什么?”
他脸色黑的可怕,一看就是真生气了,右手臂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是刚才急着跳下去救陈恕不小心被泳池边缘划伤的,尽管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微翻,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怖。
薛邈和方倚庭见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敢出声,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庄一寒这么在意一个人,以前对方就算给蒋晰送钱送礼物,也没让自己受过伤啊。
庄一凡也不敢再抱怨,毕竟事发的时候他就被他哥踹了一脚,现在屁股还在疼呢,闻言声调都弱了三分:“我刚才就是逗他和薛邈玩,没想到陈恕不会水啊……”
薛邈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我就算会水也不想被你拽下去。”
这群人里就他学过医,刚才要不是他拦着说陈恕没事,庄一寒说不定已经把人送医院去了。薛邈眼见陈恕苏醒,走上前帮他大概检查了一遍,又问他有没有恶心想吐等症状,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这才松口气:
“人没事,缓两天就好了,不过他现在应该还挺晕的,不适合坐车了,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
陈恕点点头,也没强撑,他见庄一寒脸色依沉郁不佳,庄一凡在旁边像个鹌鹑似的,主动开口安抚道:“我没事,就是掉下去的时候没准备,呛了两口。”
庄一寒没好气道:“你不是说你会游泳吗,怎么还呛水了?”
陈恕笑了笑,眉眼多了一抹生动:“是会,不过小时候不小心溺水过一次,可能有心理阴影,下水的时候有点害怕,还没缓过来。”
庄一凡在旁边冒头道:“原来你小时候被淹过啊,这可是大问题,你得学会克服,不然下次还得……”
他话没说完,庄一寒的眼神就凉凉扫了过去:“你少说两句会掉块肉是不是?”
庄一凡心知自己闯了祸,连忙举起双手投降:“得得得,我不说了,我出去看看饭做好了没,陈恕肯定饿了,我让阿姨做点清淡的。”
他语罢连忙脚底抹油溜了,方倚庭和薛邈见状也各自找了理由下楼,不耽误他们两个独处。
庄一寒等人走了,这才捧住陈恕的脸低声道:“你刚才吓死我了,不会游泳你跟我说什么会游?下次离水池这种地方远点,知道吗?”
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还是湿的,估计一直守在床边都没来得及换,陈恕想起刚才的梦境,不由得心绪复杂,只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抬手摸了摸庄一寒身上的湿衣服,低声提醒道:“你去换身衣服吧,天气冷,别感冒了。”
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比平常多了几分虚弱,难免让人心生怜爱,庄一寒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他冰凉的唇,想起陈恕说小时候被水淹过,今天也不知吓到了没有,抵着他的额头安慰道:“行,我去换套衣服,今天的事别多想,落水没什么好怕的,我在呢。”
庄一寒语罢转身,借着去衣柜拿衣服的动作摘下腕上的手表认真检查了一遍,发现没被泡坏,这才悄然松了口气。这款表是陈恕帮忙选的,他一直格外珍惜,哪怕不是对方亲手送的也从来没摘下来过,如果泡坏了那就不好了。
庄一寒把手表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去了浴室冲澡,半透明的玻璃门关上,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而陈恕多少也感到了些许疲倦,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位置忽然悄悄下陷,鼻翼间多了一股浅淡的沐浴露香味,庄一寒钻进被子里抱住陈恕,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说。
陈恕似有所觉的睁开眼:“怎么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房间内光线也昏暗了下来,透着浅浅的墨蓝,有一种静谧又温柔的感觉。庄一寒望着陈恕浸在阴影中的深邃轮廓,迟疑一瞬,开口说的却是:“陈恕,你今天昏迷的时候好像哭了。”
陈恕神情一怔。
庄一寒又道:“你还喊了我的名字。”
陈恕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在睡梦中喊出那个名字只是因为恨和不甘,庄一寒却好像误会成了另一种情愫,甚至不止是他,就连在旁边的薛邈和方倚庭也误会了,或感慨或叹息,觉得陈恕爱惨了庄一寒。
“嗯……”
陈恕闭上眼,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
“我想喊你救我来着。”
庄一寒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他在黑暗中把陈恕抱得更紧,薄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体温,近得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手臂上的伤口经过处理缠着一圈纱布,贴在皮肤上触感略显粗糙:
“怕什么,我这不是把你救上来了吗。”
可你上辈子没有。
陈恕平静想到。
第25章 怪可怜的
时间飞逝,一眨眼就到了临近出海的日子。
蒋晰把地点选在位于南部的一座海滨城市,全年平均温度都保持在25c左右,对于已经感受到几分萧瑟寒意的a市来说无疑非常舒适,机票酒店和随行接待人员一应都安排俱全,不难看出他缜密的办事风格。
不过办事越缜密,就意味着越危险,因为蒋晰这种人通常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如果做了只能说明他有所图谋。
航线足有四个小时,登机之后陈恕就把座椅调平,戴着眼罩躺在上面进入了假寐状态,他一向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性格,就算心里想了再多七弯八绕的事,别人也看不出来。
庄一寒原本坐在位置上看开发资料,忽然发现陈恕躺下休息,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趟航班头等舱一共有八个位置,分两排,每排各有一个位置靠窗,中间两个位置则是挨着的,分别被庄一寒和陈恕占了,庄一凡、方倚庭、薛邈他们则坐在后面扎堆聊天,剩下两个秘书助理类的人物安静坐在靠窗位置,只顾埋头工作。
陈恕听见庄一寒关切的问话,抬手把眼罩微微上拉,他墨色的发丝因为躺着的姿势有些散乱,声调低沉,听起来懒洋洋的:“没有,就是困了。”
庄一寒只觉得他像某种困倦打盹的动物,抽了条毯子搭在他身上:“困了就睡会儿吧,再有几个小时就到了,我还怕你上次落水有头晕的后遗症。”
庄一寒在落水这件事上对他的关切担忧,偶尔会让陈恕觉得自己很可怜。
没错,可怜。
上辈子死的很可怜……
陈恕轻扯唇角,多少带着几分玩味自嘲,只是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并没有被人发现,他抬手把眼罩重新拉下,黑色的布料覆在眼皮上,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唇色殷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冶艳感:“好,那我睡会儿,快落地了你叫我。”
庄一寒不由得多看了陈恕两眼,他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虽然没真正发展到那一步,平常亲亲摸摸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总觉得黏不够一样。
怎么形容呢,陈恕就好像是狐狸转世专门过来勾他的。
嗯,只勾,不上床的那种。
庄一寒思及此处,暗自腹诽,心想这他妈的哪里是狐狸精,分明是柳下惠,他怨念难掩,也没心思看文件了,干脆把资料合上放到一旁,躺下来和陈恕一样闭目养神。
四个小时的行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空姐拿着菜单进来过一次,大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没多久飞机就开始降落。
蒋晰提前派了司机在机场外面等候,众人分别上了两辆车,直接朝着酒店驶去,庄一凡嘴巴挑剔,刚才在飞机上没吃什么,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翘着二郎腿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啊,蒋晰订好位置没?”
他以前对蒋晰还是挺尊重的,人前人后哥长哥短的喊,不过自从他意识到蒋晰完全拿自家大哥当凯子钓时,那些好感瞬间荡然无存,这些年冷眼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只剩厌恶讥讽,说话自然也就不算客气。
车上副驾驶坐着一个随行助理,大概率是蒋晰派来的人,他听见庄一凡的语气有些不太舒服,但也只能笑着答道:“蒋总和夫人已经提前订好了酒席,在酒店等着给大家接风洗尘。”
庄一凡似乎是嗤笑了一声:“蒋晰倒是走哪儿都不忘带着他老婆。”
他对蒋晰的未婚妻没什么意见,就是单纯看蒋晰不爽,所以态度并不友善。
庄一寒在用电脑处理公事,他眼睛专注盯着屏幕,看也不看庄一凡,淡淡开口,低沉的声音暗藏警告:“你要是待不住就回去,我现在让人给你订机票。”
他本来就不想让陈恕知道自己和蒋晰以前的那点破事,庄一凡还到处拱火,庄一寒有时候真想拿根针把他嘴巴缝上。
庄一凡嘟囔道:“来都来了,我才不回去呢,是吧陈恕?”
他现在也学聪明了,知道把陈恕拉到同一阵营。
陈恕原本在擦拭墨镜,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庄家人怎么都是这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格,原本以为庄一凡只针对自己,没想到蒋晰也遭了殃:
“那你就安静点,听你哥的话。”
无论私下还是明面,他偏帮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庄一凡也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帮手,彻底泄气倒入椅背:“你们俩就合伙欺负我吧,早知道我和薛邈他们坐一辆车了。”
庄一寒重新盯着电脑,并不理会弟弟的百般抱怨,只有在听见陈恕帮着自己说话的时候才微不可察翘了翘嘴角。
他可能觉得陈恕心里只有自己,大概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众人抵达下榻的酒店,各自领了房卡,要说蒋晰这人也挺会来事儿,居然把陈恕和庄一寒安排在了同一间房,这番举动惹得方倚庭他们挤眉弄眼,看向二人的目光怎一个暧昧了得。
陈恕拎着两人的行李面不改色先上了楼,反倒是留在前台填入住手续的庄一寒有些不自在,庄一凡更是记吃不记打,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提醒道:“哥,明天还得出海玩呢,你晚上悠着点。”
语罢摸着下巴暗自思忖,也不知道他哥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陈恕那体格子,想打过他好像有点难啊。
殊不知这句话恰好戳中庄一寒的痛处,别看陈恕长得像个狐狸精似的,其实私下在床上比唐僧还唐僧,怎么撩拨都不带动的。
庄一寒眼眸微眯,目光冷嗖嗖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语罢提交手续直接转身上楼了,徒留庄一凡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搞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晚餐是在当地一家知名酒店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合作关系,包厢规格很高,蒋晰带来的人除了未婚妻闵柔,随行的另外还有几名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据说他们都是本市知名企业家,这次度假村开发计划也有份入股。
“一寒,我想着反正这次过来也是要谈谈开发项目的,就把陈总他们也约了过来,今天晚上刚好一起吃个饭。”
蒋晰照旧一身沉稳的西装,怀里搂着未婚妻闵柔,在外人看来郎才女貌,极为登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于上次见面的幸福明媚,闵柔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脸色也略显苍白,蒋晰说话的时候她虽然恰到好处露出一抹笑意,却怎么看怎么勉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庄一寒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参与度假村的项目,他连股权转让协议都让人拟好了,到时候直接让蒋晰签字,按原价把股份买回去,以后二人彻底两清,但没想到对方不打招呼就把合作商给带了过来,只能把到嘴的话暂时压下。
“应该的,陈总他们毕竟是东道主,到时候还要麻烦他们介绍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也免得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庄一寒举起酒杯示意,淡淡笑了笑,算是保全双方体面,那几名合作商也是油滑人物,纷纷举起酒杯回应,妙语连珠,场面一时很是热闹。
至于蒋晰和闵柔这对情侣,庄一寒倒是没多看,他应付那群合作商的时候偶尔偏头和陈恕说两句话,低声告诉他哪道菜好吃,氛围融洽亲密,再也不见半点阴霾痛苦。
蒋晰把这一幕收入眼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好这个时候圆桌上转来一道糟粕醋锅,庄一寒正准备尝尝,结果还没碰到汤勺,手就被拦住了,身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道菜很辣,你吃不了。”
偏头一看,却发现是蒋晰。
庄一寒微不可察皱眉,不着痕迹把手抽回来,平淡的语气下是刻意保持的疏离:“每个人口味不同,要尝尝才知道。”
不过他确实不能吃辣,嘴上这么说,到底放弃了那道汤。
蒋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就不能吃辣,我还不知道你吗,洋葱都不能闻,还是尝这道菜吧,味道不错,也清淡。”
语罢亲自用公筷夹了一块清蒸石斑鱼放在他碗里,莹白的鱼肉衬着碧绿的葱丝,看起来很是新鲜:“我记得你挺喜欢吃鱼的。”
他似有似无提起过去上学的时候,又表明自己还记得庄一寒的喜好,手段隐晦而又高明,因为那确实是庄一寒最痛苦脆弱的一段时光,也是他们相遇的初始。
似月光皎洁,但又不可捉摸,
伸手触碰,总是一片虚无。
庄一寒望着碗里的菜,莫名有一瞬间恍神,他不知是想起了那年父亲去世后遍尝人情冷暖的滋味,还是孤立无援时唯一伸手帮他稳固家业的蒋晰,又或者是当初突然产生的懵懂感激,只觉心绪万千,复杂难言。
身后出现浅淡阴影,似乎又有某种名为痛苦的情绪开始蠢蠢欲动,静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