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 第74节
程崔随便看看,笑笑就敛收神意,几步退到陈诉余光最边缘。
其实陈诉就会验尸,廷内案子经他手过的很快,诏狱里倒也不必叫个仵作撇清关系。
此番不知是司礼监自导自演还是有人乘势‘陷害’。但这位主事死得真好,线索直接断在吏部,现在吏部往上嫌疑更大。
这人不死,怎么方便前朝钉死司礼监,司礼监污蔑肃清前朝。
程崔看着如今情形不得痛快,两方绞杀涤荡偏偏扯上锦衣卫,他们必受波及。
他不想锦衣卫有人卷进这场无辜中去。
陈诉瞧人这么一站,站在视野分界线上也算是表明态度。
他锦衣卫万事不沾,只受命于皇命。
陈诉轻轻声:“咱们如实朝上报就行。”
礼尚往来敬程崔一笔。
刘栩跪门前诉冤,建成帝并未理他。
不消多久工部尚书也跪到一旁,从白天到后半夜。
祁聿带着锦衣卫在诸位言官家讨杯茶吃便走,多一句寒暄都没有。
但就她这一圈转下来便都明白,这是圣意。
等祁聿回趯台,听闻刘栩还跪着,她想也没想就去御前给刘栩‘喊冤’,将司礼监数年来行事签文交托呈递。
这些都能跟各部对上,司礼监绝无私瞒朝廷、私瞒圣心任何事。
陆斜听闻时一杯茶顿在手上,就默默笑。
祁聿真心实意地喊冤,亦诚心正意想将事情挑起来,也是有心有意替陛下纾解此局。
朝廷可以震荡,内阁跟司礼监不能震,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不想在这个民怨沸腾的节骨眼上处置重臣。
左右手互搏,伤的都是自己。
内阁跟司礼监便是互掐,也决计不会在刘栩头上做文章,这明摆会被陛下草草覆住收场,还会记恨。
事要速速调查清楚,掩埋下去。
只要找出‘纵火’元凶,向天下道明罪魁祸首,发了邸报就能安息一阵,天灾这是另一种处置法子。
建成帝翻着司礼监多年册目,这上面干干净净哪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营建宫廷历来都是工部活计,便是内廷要插手,也要从吏部开始查,直接冲到刘栩头上真是冒失。
可事点到刘栩头上,怎么也要问问,不好糊弄朝前、天下。
建成帝坐在上头半个时辰,翻阅完朝下一递。
刘栩跪罪动不得,祁聿跪行过去捧住照着圣意呈给吏部尚书面前。
殿内灯火通明。
八月的天更燥,室内摆放三盆冰也消不下皇爷今日心头火气。
建成帝哼声,端腔正声。
“你看看,司礼监这些年巡监的字你们签没签。你工部到户部报的帐,司礼监插手过没有,插手过,叫人呈上来,就现在,算。”
天雷劈的火,怎么就掉刘栩头上。
工部尚书也觉得天突然塌他们头顶,畏畏缩缩内颤,磕头:“臣这就喊人来核帐。”
陛下这是要工部立马证刘栩个‘清白’。
话罢,建成帝往椅子里一嵌,面上疲态尽显,这该死的燥热又乏人,眉角蹙着就没放下来过。
祁聿眸色颜色清浅转换,躬着身给建成帝斟盏茶。
递去皇爷才嗅个茶香,重重搁手。
桌面‘嘭’地瓷碗一撞,祁聿跪下伏地磕头:“是奴婢尚未学会翁父那种烹法,无法斟出陛下喜好的这口,还请陛下恕罪。”
她仓皇再磕头,“奴婢这就去重泡。”
头磕得实诚。
刘栩心口骤然被祁聿煨捧爽意,虽然祁聿这是在顺着皇爷心意行事,但也是他愿意行。
他将祁聿伏地这道窄秀的脊梁缓缓框入眼底,徐徐咽口滚沸的气。
建成帝掐额,一再沉默后愤愤张口:“刘栩,你去。”
言下有责怪,有厌弃,可依旧离不了刘栩。
祁聿看着这幕,心底缓缓落实。
这就是刘栩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即便目前口供‘是他烧了宫殿,为了再造宫殿从里贪吞国库银子’,他依旧能站起身伺候。
不是阶下囚,也没有‘衣冠办事’,就是能端端正正好好的站在陛下身边。
她甚至能想到这些罪条真落在建成帝面前,陛下会恨刘栩、会责刘栩,便是气的想将人千刀万剐,也不会真杀他。
前朝后廷无人有刘栩这份待遇。
刘栩跪了一日,起身已然有些困难。
建成帝看他不争气,一脚踹向祁聿胳膊:“扶去。”
祁聿磕个头起身,到刘栩身边将人搀起来。
刘栩膝头确实跪久了麻,加上年纪又大,趔趄好几下才撑着祁聿起身,顺势站起时紧紧一把将祁聿拿在手上。
祁聿胸腔呼吸骤然一下撞得自己难受,刘栩不像是抓着她胳膊,是抓紧了她骨头。
将人扶到茶水间,祁聿将人狠狠甩开。
掌下掀开的力道使然刘栩差点被甩倒,他一把矫健摁住桌角才没仰倒。
刘栩遗憾的被迫松手,眉心蹙抹疼色,从黄幔间隙看向陛下,再缓缓转到祁聿身上,瞧着他脸上疏离。
他松腔:“你过来,我教你。”
祁聿看向刘栩在桌面点炉备茶手法,脸扭开。
“我会,您自己端给皇爷就好。”
刘栩摆放动作一时滞住,好半响进行不到下一步。
知道祁聿会,他早就亲手教过,眼下再听一回,刘栩长长吐口气。
“你,能不能宽谅我九年前于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我不会......”
刘栩丝毫不带着希冀,只是被祁聿方才皇爷面前所作所为给冲顶出的这句话。
他聚集着身上所有感官听着祁聿的动静,试图求丝祁聿像方才那样的‘好’,不求多,半分就够,假的也行。
她望着刘栩侧着的半张背,另一半是他手上动作。
刘栩还将这道茶煮的方法示范给她看,叫她能在皇爷面前多道讨喜的地方。
“你想为李卜山求情?”
祁聿声音寒凉又尖锐,刘栩心不可避免的冷半截。
他嗓子琢磨番还是出口:“我若想为我自己在你这里求道情呢。”
即便他说得再诚心,也知道不可能,可有些话终是要问的。
祁聿这时气息很慢、很乱,刘栩等水的刹那扭头。
只见祁聿眼底复杂。
他一字一字启唇:“刘栩,你那样要我的命,怎么奢求有人原谅你。异地而处,你可会原谅如此对待你的人。”
不用异地而处,就祁聿性子他就知道不会,刘栩悲辛地拧回身,发现水已然煮老,这壶烹不了皇爷好喝的那口茶。
拿着软巾包手上将水倒掉,有水溅到刘栩手上,他这时也恍惚到无知无觉。
一会儿刘栩茶一递,再在皇爷面前乖觉说些讨软的话,今日也就过了。
她在不在室内伺候其实都没什么用处。
瞧眼外头时辰,自顾自告退:“我该下职了。”
连个退礼也没行,转身便走。
刘栩听到声音匆匆转头,人已然退出了大半。
隔壁便是陛下,唤也不像样子,他敛话看着祁聿离开。
出门时一阵风掀开祁聿衣摆,隽然身姿风流飒意,只是绝决了些。
刘栩撑着桌角、望着火失魂荡魄。
陆斜算着祁聿与许之乘交班,在他回屋的必经之路提盏灯等人。
瞧着祁聿步子稳足,陆斜慢悠悠候着他走近、再越过,直到自己身形半步,才动身跟随上。
将给祁聿掌灯的挤掉一个,随侍的队伍也朝后挤了一段路。
他将灯搁到祁聿脚旁。
祁聿瞧着脚下灯影全乎,遥想第一次陆斜给她掌灯都不会。出去一趟到是会的如此精细,知道离脚面多高、离脚尖多远能照得清晰。
当年内书堂君子之道不想学,这些东西是怎么悖逆十数年教养忍下来。
不知道太子遣人教他时,他学的时候难不难过。
祁聿一掌挥开他的手,掐眸:“我不要你掌灯。”
她不想看到陆斜伺候人。
他踩着祁聿影子边走得好好的,手背一下被推开,灯盏晃到一旁。
陆斜有些怔愣,他没惹祁
聿吧,怎么就不要他掌灯了。
祁聿惯来话不道两遍,他只得悻悻将手上灯盏朝后递。
一只手横空要接,陆斜突然并上前一步,将灯塞祁聿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