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但他说归说,又不能把手下士兵的耳朵捂起来,偏偏刘峻还是个大嗓门。
  刘峻低咳两声清了清嗓音,拍着胸脯道:“我们陛下乃胸襟宽宏之人!他深知,你们本无意从贼,如今不过是为局势所迫,大家都是为了吃顿饱饭罢了,如今我大燕二十万大军已经集结至此,且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
  说着,他一拔腰间佩刀,身后五千燕军齐齐将长戟重重插/入地中,呐喊声震天动地。
  燕军操练了一番后,刘峻做了个“停”的手势,“若要取下凤翔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但陛下却迟迟不下令攻城,只是因为他以为仁德为怀,不忍看城中士兵与百姓妄遭劫难。”
  “现在,愿意放下武器、归附陛下者,皆无罪赦免!愿意编入燕军者,每日可领粟米六升,每月还可领取绢六匹!主动打开城门者,赐百金!赏缎百匹!献上安有良与这贼将首级者,赏金千两!”
  第37章
  碍于上级的威慑, 守城的凤翔军士不敢有所异动,但不少人的心中却滋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思。
  城外都是燕军,他们没了出路,只能困守在城内, 城中的粮食却日益短缺, 有人逐渐吃不上了饭,这种被围困的处境不知还要维持多久, 恐慌在城内士兵与百姓的心中开始蔓延, 而刘峻每日都会领着一队燕军人马前来叫阵, 告诉他们只要归附城外的皇帝, 他们都能活下来。
  没过多久,凤翔城内发生了暴乱。
  一千不满现状的大头兵趁着夜色闯入了皇宫, 如果不是陈崇最后率禁军赶到, 这些人险些就要杀入金銮殿,掳走萧檀与安有良献给城外的萧珩。
  遭遇了禁军兵变后, 凤翔节度使安岑默心中更是忧惧,如今他不仅要防着外敌,还要防着城内的自己人生出叛变之心。
  凤翔朝廷的人更是人心惶惶, 有人甚至提议投降萧珩, 毕竟他们本就是燕臣,投降萧珩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安有良当即下令将那人推出去斩了,态度强硬地与安岑默说道:“我已派使者前往延州求援, 他们在外边迟迟不敢攻城, 必是畏惧攻不下这凤翔城, 当初策宁王为皇帝的时候,你可也在场,你仔细想想, 若是守不住这城,你我难道还能有生路吗?”
  安岑默点头道:“义父说得是。”
  安有良一走,他旋即变了面色,骂道:“策宁王为皇帝分明是他的主意,老贼这会儿倒想将我一起拖下水了!”
  当即有朝臣私下劝道:“如今城中存粮又能坚持几日,凤翔失守已是必然,节度使应当多为自己考虑啊,嘉宁帝可是亲口许诺,降者无罪赦免,若我们献上安有良,还有赏赐,那老贼如今一切不全都仰仗节度使?却还总这般趾高气昂的,分明是想拖节度使下水!”
  安岑默不语,眸底却闪过一抹晦暗的目光。
  ……
  围城的第十五日,凤翔城中耗尽了最后一点存粮,米价已涨到了五百两黄金一石。
  这一日,萧珩骑上马,率领着五万余燕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凤翔城下,一时间大军旗帜绵延数十里,反着粼光的胄甲宛若黑白洋流,几乎要将田野吞没。
  安有良在几个小太监的扶持下,亲自登上了城墙。
  昔日的嘉宁帝软弱无能,几乎是对他言听计从,而此刻,城墙下的天子穿着一身威仪的金鳞胄甲,肩头一对铸金狻猊口衔金环、怒目而视,与萧珩四目相对的瞬间,安有良头一回破天荒的对这个自己曾经一手策立的天子产生了畏惧。
  安有良压下心中惶恐,试图与天子打感情牌,“陛下昔日还曾唤我一声‘仲父’,如今竟演变为此等局面,何以至此啊?”
  说着,他还留下了两滴眼泪。
  安有良接着道:“陛下如愿退兵,我愿拿出国库一半银两,献于陛下。”
  他心中还有抱有萧珩强攻不下凤翔,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萧珩退兵,从此长安与凤翔分治的念想。
  安有良说完这句话,城楼上用吊篮放下一个小太监,对方手中拿着安有良的诏书。
  来到萧珩面前后,他正想将诏书递给对方。
  “别动。”
  头顶却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嗓音。
  萧珩冷笑了一声,他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引弓用篝火点燃了箭镞。
  他垂眸看向小太监道,“举起来,站到壕沟后面去。”
  那小太监万分惊恐地往后退了近百步,哆嗦地伸手将诏书展开,举过头顶。
  萧珩骑在马上,抬眸睥睨地扫过城楼上站着的那一排人,冷声道:
  “天下苍生,皆为朕之臣民,朕心中夙愿,唯愿四海升平,现在,朕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朕深知,如今之局势,非一人之力可成,交出安有良,你们的罪过可免。”
  言毕,萧珩拉弓如满月,一箭射穿了那封诏书,锦帛卷轴很快便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但你们记住了,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
  城楼上的安有良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数步,正想指挥陈崇放箭,却见一旁的凤翔节度使安岑默一把抽出佩刀,高呼着,“为国除贼!”
  他身旁亲卫当即一拥而上,绑了安有良与陈崇二人。
  在安有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的这位义子命人打开了凤翔城门,随即率领一众亲信匍匐在地,向萧珩叩首道:“罪臣恭迎陛下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带领下,凤翔朝廷的官员们纷纷涌向城门两侧,恭敬而惶恐地跪伏在萧珩面前,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人的恭迎下,萧珩骑着马,率领身后的五万余燕军,兵不血刃地进入了凤翔城。
  ……
  得知城中发生变故的时候,皇帝萧檀正惊恐地坐在金銮殿中,听着殿外传来的一阵阵厮杀喊打声。
  但很快,厮杀声便被平息了。
  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身旁的几个宦官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唰——”
  是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金銮殿的门槛上溅出一滩血痕,多了几具倒下的尸体。
  许久不见的皇兄,面无表情地踏过那几具尸体,缓步走入殿中。
  跟在他身后那人穿着身圆领绯袍,发间绑着抹额,手中金刀正不断往下淌着血,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萧珩每向前一步,他的鞋履便在殿中留下一串血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萧檀,身后跟着一众铁卫与刚归顺的凤翔群臣。
  萧檀的眼瞳颤了颤,他望着眼前这个令人感到陌生的皇兄,眸中的惊喜转瞬化作了惶恐,他颤抖着嘴唇,“皇……”
  萧珩冷冷地看着他。
  萧檀颤抖着身子从龙椅上起身,“皇……”
  “皇……陛下!” 他低头跪在了龙椅旁,脊背颤抖不已,“臣弟参见陛下!”
  萧珩越过他,坐上龙椅。
  段云枫持刀站在台阶之下。
  群臣依次在殿中跪下,“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萧珩的目光扫过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众人,缓缓启唇,
  “平身。”
  ……
  萧珩即已许诺了投降者既往不咎,目前他就不会动这批以凤翔节度使为首的归附自己的朝臣。
  只是眼下,他还有一人要处置,那便是宁王萧檀。
  经过李冀昌的一番屠戮后,萧檀如今已成了萧燕皇室仅存的血脉,萧珩倒不至于将一个连刀都提不动的半大孩子视作威胁。
  入主凤翔的当日,萧珩将萧檀降为了汾阳郡王,保留了其在凤翔的王府。
  李进喜宣读完诏书后,萧檀几乎是如临大赦地跪下谢恩。
  萧檀准备告退前,他凝望着面前人负手而立的身影,几乎耗尽了一生的勇气,颤抖地开口道:“陛下……”
  “您是我皇兄吗?”
  萧桓虽然昏聩,但却是他曾在洛阳城中相伴数十年、相依为命的皇兄。
  而眼前的人,只一眼,便叫萧檀看出了不同。
  对方光是站在那里便令人喘不过气,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威仪,仿佛所有人只能仰望着他,终其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
  萧珩回过身,垂眸看着萧檀,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竭尽全力也无法隐藏的惶恐。
  眼前的人让萧珩想起了他上一世的皇弟,晋王萧珏,对方也有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也曾经用这般惶恐的眼神望着自己,甚至连身上那股清澈愚蠢的气质都如此相似。
  那一年,镇国公大肆清理萧氏宗室。
  年幼的晋王便是用这种眼神望着他,“皇兄,我们会死吗?”
  萧珩说“不会”。
  那时,在这个五六岁的孩子眼中,皇兄就是天,是他最崇敬的人。
  后来,萧珩亲政,征战四方,晋王也搬出了皇宫,有了自己的府邸。
  两人一年可能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晋王昔日最崇敬的皇兄成了高座上铁面无私的帝王,萧珏时常觉得皇兄的身影离自己很遥远,像是一座他一辈子都无法翻越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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