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放心,我们在呢,那个东西讨不到便宜。”伞内的墨人这才安稳了些,他觉得自己仿佛坠了云雾,仅仅一天时间,就莫名惨死。还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无奈的叹了口气,墨人默默的求神拜佛,躲在伞中不敢多言,他现在就是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魂魄,随便一捏就消散了。
  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冤孽,这么想来,倒是更觉得阴森森的了,乖巧的贴附在伞面内,将呼吸都放的很轻,一副忐忑如临大敌的模样。
  鹤渡侧目瞥了一眼,摇了摇头,他生性洒脱,但也知事有因果。只怕这书生是真的不知因何而死的糊涂鬼,平白送了性命。
  “你家宅第在哪儿?”东风突然开口问。
  那墨人愣了半晌才把魂拉了回来,四下除了鹤渡再无他人,自然就是问他的了。
  “城南陆宅,在下陆子墨。”书生想了想,还是报了自己的名姓。
  陆宅,这陆宅年岁久远,书香门第,据说世有神仙庇佑,故族中子弟多才子。陆子墨便是年少一辈最为出风头的一位,也甚的家族器重。
  这些都是鹤渡听市井流言听来的。如今倒是有了用场。
  “你们去陆宅做什么?难道那坏东西还在陆宅不成?”
  陆子墨按捺不住,心中更是慌乱,他再怎么才气纵横,也不过是个白面书生,会惊恐会害怕会怯懦。
  “猜对了,果然是才子,脑子转的快,那你要不要猜猜,那东西现在在不在你府中?”鹤渡打趣道,那书生瞬间没了声息,仿佛蔫了一般。
  “鹤渡,你最近越发嘴利了。”东风嗔怪,鹤渡老老实实的转头,不再去笑眯眯的盯着那伞中委屈巴巴的墨人,而是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火光眉头渐渐紧锁。
  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那应该是城南的陆宅,我去救火,你们随后过来。”
  东风也加快了步伐,伞内的墨人没了动静,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他抽空看了看,那墨人贴在伞面内侧,仿佛受了极大的痛苦。
  墨似的身形隐约透出绝望的光,那双眼睛仿佛霜打一般泛着血红色的光。
  “平复心境,你若是在此处走火入魔,我肯定让你看不到你家最后一眼。”
  东风严肃认真的语气,让墨人的躁动平复下来,他哽咽了下,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又继续安静的降低存在感。
  另一边鹤渡到达城南陆宅的时候,火光透着幽暗的蓝色光影,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火,是阴火。
  所谓阴火,凡间火烈火灼身,伤损或亡身,罪不及三魂七魄,阴间火燃魂负罪,业障满身烈火灼灼,烧尽三魂七魄生生罪业,直至全部涤清,不留灰烬,转世不能。
  阴火生生不息,这要是多大的仇怨,若被天庭知晓有神官擅自动用阴火害人性命,只怕天谴将至。
  鹤渡无奈的叹了口气,幸好他漫长的妖生,也曾有过不少奇遇,这琉仙霖,是昔日好友所赠,可灭阴火之祸。
  琉仙霖只一滴,往天空洒落,只见半空中云层聚拢,蓝色光雨随之散落,不消片刻,那阴火便熄灭了。
  东风也到了陆宅,看见满庭尸横遍野,有的是被打死的,有的脖颈上有深深的墨痕混着血液,死状极其可怖。
  “这里在失火之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我想,答案应该在他的书房。”墨人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听他们的意思,在阴火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打架了。陆家一向与人为善,家风严谨,崇尚兼爱,非攻,尚贤。
  只有他一人,心高气傲惹是生非,喜欢斗文找成就感。那如今,又是怎么了?他想不明白,为何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
  东风撑开伞,墨人站在伞下,他的神情很迷茫,也很愤怒,他怨恨那个毁了他生命的人,也怨恨那个毁了他家的人。
  走进书房,这里果然如想象中的凌乱,笔墨纸砚随处飞舞,那白纸上的墨痕还是崭新的。写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精妙言辞,叹为观止。
  散乱的墨书,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笔墨纸砚,在他进门的一刻忽然就停止了动作,愕然的看着他的出现。
  随即有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那是粗鲁的翻页声,杂乱而刺耳。墨人心中一震,他以前从未觉得翻书声如此难听,现在倒是被吵的心烦意乱。
  那些凌乱的东西倒在脚边,歪七扭八的占据领地,偶尔还会因为争夺领土大打出手,得胜的洋洋自得,失败的就会大肆报复,弄的书房狼狈不堪。
  墨人缓缓垂下手,他看见不远处白纸上方悬着一枝毛笔,正流利
  的书写着什么,他跟着东风他们缓缓地靠近,那纸上的字倒是清晰可见。
  “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出自贺铸六州歌头),墨人心中骇然,此等豪气,怕他此生都无法拥有。
  他喜欢的是炫耀,谈诗论道,比诗夺魁,只为名满天下,浮名满身。却忘了书生的风骨,忘了志在四方的精忠报国。
  这墨字书巧妙,仿佛通了灵性。墨人看着渐渐入了迷,东风和鹤渡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东西还真是吃准了人性。
  外面的死人,有些是因为抢夺墨字书送的性命。他们刚刚分明看到,那地下散落的残缺纸张,有斑斑血迹。
  墨人心思都在那墨字书上,这一屋凌乱,他也未曾在意,此刻看的入迷,那墨色渐渐深了他也未曾发觉。
  “不好,”鹤渡突然出声,见那墨字书突然飞起,朝着墨人的方向过去,他心中一紧。就见油纸伞金光四射,那墨人被收纳其间,险险避过。
  墨字书受了金光刺激,也安分的落地,只剩一缕黑气迅速逃逸,消失不见。
  第63章 青文官(四)
  黑色的雾气逃逸了。
  “那东西一定还在宅中,鹤渡,你我分头去找。”东风沉吟,见宅中还隐隐有神灵之气跃动,想是那东西太过匆忙。
  但看那神灵之气的踪迹,未免有些跳脱,绕过重重庭院,方才看到那尽头之处一片废墟,莫名的有些阴森。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是否会有陷阱。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东西就又要藏起来了。它看起来有些本事,莫非是与神缔结了何种交易?
  东风循着神灵之气前进,视线所及之处,骤然间书香浓郁家宅鼎盛,他这才恍然,这里怕是那东西的领地了。
  他在陆宅,却又不是如今几乎被阴火焚尽的陆宅。这里的人衣着矜贵,衣襟上都绣着兰花,颇有文雅之风。
  鱼贯而出的人群里,他瞥见带头的那个少年公子,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那少年,不正是那陆子墨。这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少年的脖颈,轻笑声落下,那少年嗔怪摇头,一副啷当模样。
  “红玉,别闹了,我们今日出去撒欢儿,回来可是要被罚的。”
  “少爷你就带我去嘛,这陆宅太闷了,都是一群腐儒。”红玉撇撇嘴,满脸的不开心。
  “你放心,我回来必定给你带祥云斋的糕点,不要告诉老爷哦,”陆子墨扬了扬手,拥着一群狐朋狗友出了门。
  酒喝的酣了,有人站到椅子上,酒气熏的他整个人热腾腾的,脸色红红的仿佛染了胭脂,“陆子墨你凭什么,你从来假装不喜文辞,每每让天下文人难堪。让世人觉得不如你,你满意了?”
  这书生也是个轻狂的,他看不惯陆子墨的风流肆意,可又比不过他学识渊博。今日借了酒劲,不吐不快。
  陆子墨脸瞬间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一把掀了酒桌,负气而走。剩下那书生坐在地上咒骂,也无人搭理他。
  回到书房,陆子墨心情烦躁,他提笔落墨,一个字也写不下。再看那宣纸,有些微微的发皱,应是取用时不经意造成的。
  目光落在书架上新到的宣纸上,他走了过去,看着年份有些是陈年的旧纸,还有一些新的被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很是碍眼。
  陆子墨勃然,他一向精致挑剔惯了的。这次的宣纸如此敷衍,必然有人中饱私囊。
  “管家,给我查这批宣纸的来历,全部送去焚烧,一张不留。”
  管家领命,陆子墨坐在书房内平复心情,他的书房一向精贵,是因为他觉得读书人想要写出雅作就必须生活的精致。
  所以他的笔墨纸砚从来不超过一个月,都要换全新的上好的精品。而剩下的就被他随意丢弃,纸张用于焚烧。
  摇曳的火光在抽泣,可惜他从未听见那些抛弃者的心声。到了后来,他的文学造诣登峰造极,行事也愈发轻狂。
  那些笔墨纸砚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他想着,自己便是那文字的缔造者,是惊才绝艳的当世之秀,何需这些凡俗之物来玷污了他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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