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曹野心下了然,笑笑:“看不出,聂大人涉猎颇广,都已经坐上首辅之位了,竟还需要这仙蜕来帮你占卜吉凶。”
“我也不过是好奇,想知道世上是否当真有如此神物罢了。”
聂言再次为他杯中满上茶水:“贤弟,你本就要查仙蜕,此事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正好,我还要在越州呆上几日……五日之后,我还会来找你。”
聂言说着已站起身,瞬间,整个客堂里竟齐刷刷站起七八人,都是聂言手下,将他搀了出去,上了门外马车。
“看来,他原先是真动了要带孔雀走的心思。”
直到马车走远,曹野方才松了口气,与聂言说话期间,他几度感到气喘,也多亏了勾娘的手一直牢牢撑在他背后,方才没有露出颓势。
而从头至尾,勾娘的注意力只在曹野身上,闻言问道:“你这算是答应了他?”
“不答应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随便给孔雀头上安一个罪名,然后再把他抓进牢里去吗?”
曹野低低咳了两声,一抬头,发现孔雀和南天烛正鬼鬼祟祟地趴在二楼栏杆边上,只露出两双眼睛紧张地盯着他们。
曹野无奈道:“我就说,我是那种天生容易招惹上麻烦的人。”
确认聂言已经走了,勾娘将他扶回了二楼,孔雀二话不说先上来探他的脉,见还算平稳,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我都怕你刚刚在下头撅过去。”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南天烛绕着曹野转了两圈,好像聂言是什么豺狼虎豹,会将他活生生咬掉一块肉似的。
方才之事,曹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竟是反手将两根手指搭在孔雀手腕上。
“孔雀少侠,接下来我有一问,你要同我说实话,因为一旦你说谎,脉快了,我会发现。”
见孔雀满脸莫名,曹野却是开门见山:“聂言说你背上有乌梁男丁出生时会烫的箭烙,还说你是乌梁的探子,以此逼迫我为他做事,孔雀,我现在问你,你是乌梁人吗?”
“什么……”
瞬间,南天烛瞪大了一双眼,一时间,屋内三人目光都落在孔雀身上,但孔雀却是一动不动。
这些年,大陇与乌梁一直势同水火,争端不断,七年前,乌梁更是忽然大举犯境,以至于北境奇险灰鹞岭失守,同一年,京城突发天火,而后为定民心,神启帝命曹野传旨,让神火将军阮云夷出征北境,夺回失地。
在当时谁都没有想到,灰鹞岭一役,因为一场雪崩,大陇和乌梁两败俱伤,一个失去了镇国将军之子阮云夷,还有一个,则失去了先代乌梁王满都古以及他的两个长子。
可想而知,在此之后,乌梁便陷入了内乱,满都古的宠妃刀女带着小世子下落不明,六部贵族混战成一团,至今不成气候,自然也无力再进犯大陇。
见孔雀不说话,曹野笑了一声,松开了手,又道:“我说笑的,其实我根本不会搭脉,并且即便你是乌梁人,我也不能将你交给聂言。”
“为什么……”
而这一回,孔雀终是开口:“我背上确实有箭烙,但并非是真的,只是一块贴上去的皮,我习惯戴着,忘了摘罢了。”
“你……”
南天烛一听不由更加震惊了:“你没事戴这个东西做什么?万一真被当成是探子,你就是死路一条!还不赶紧拿下来!”
她说着,竟是直接去拉扯孔雀衣服要帮他撕,只可惜孔雀天生得人高马大,若是不低头,南天烛也很难帮他这个忙。
孔雀还是定定地看着曹野:“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不将我交给聂言,还答应要帮他做事?”
“是啊,为什么呢……”
高烧刚退,曹野浑身酸痛,一回到房里再也不讲究,直接瘫坐在榻上揉肩,笑道:“或许是因为,孔雀你确实是个好大夫,不论是何出身都不吝给我施针,之后我若还想查案,总得指望你,而我恰好又是个大恶人,生性就贪,拿着家国大义这套是没法让我把你交出去的。”
“你……”
孔雀一时哑然,而南天烛便也趁此机会,直接扯下他的后领子,抓着那块假皮一撕,登时,整块儿箭烙就被扯了下来。
“你……究竟为什么要戴这种东西?”
南天烛仔细端详,见那假皮做工精细,保不齐是真的人皮做的,不由费解:“孔雀你到底在想什么……”
要换了平时,孔雀给人猛地揭下假皮,只怕早就鬼哭狼嚎,但今日,他却是一声不吭,又似是下了许久的决心,终是低头对曹野行了一礼。
“因为我确实是乌梁人。”
孔雀说着,用了乌梁人的见面礼,拇指相勾展开手掌,掌心抵在额上,如同一只翱翔的鹰。
“在乌梁,欠人性命便不能再同他说谎,否则会被千万匹狼分食。”
孔雀说道:“我的真名是孛儿赤陶格斯,孛儿赤满都古虽是我的父汗,但我来到大陇,却是为了我的母亲。”
第53章
十八年前的盛夏,乌梁草原上草最绿的时候,孔雀出生在泰宁部的一间毡帐里。
乌梁王孛儿赤满都古在五年前一统了乌梁,如今麾下有六部大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与大陇征战不停,而乌梁以南的契贞却没有和乌梁开战的底气,故而只能求和,不但给乌梁王献上了美人马匹,更是带来了草原上从未见过的奇珍——一只毛色鲜亮的孔雀。
恰逢满都古的宠妃刀女临盆在即,在乌梁王将那只孔雀赐给刀女的第三日,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婴呱呱坠地,天生着一头乌亮的卷发,长相一如他的母亲刀女一样美丽,乍一看,几乎像是一个女孩子。
乌梁王和刀女一同给他娶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孛儿赤陶格斯,也就是,孛儿赤一族的孔雀。
孔雀是满都古的第三个孩子,然而,就如他那古怪的名字一般,孔雀从出生起便注定无法与他的两位兄长平起平坐……哪怕他的母亲刀女极为受宠,但却仍然无法改变她的出身。
刀女,容貌虽是艳绝无双,善医也善卜,但是,却并非是乌梁任何一部的贵族之女,而是一个被乌梁王捡回来的巫子。
据说,刀女被捡回来的那一日草原上正下着大雪,满都古在追击一只落单的母鹿时听见雪地里传来铜铃声,而他走近,才发现那里有一个手持双刃满身铃铛的女子,她像是饿极了,竟是直接斩下了母鹿头颅,如同未开智的野兽一般,披散着头发,抱着啃它脸颊上的肉。
而听到满都古的马蹄声,那女子捧着肉块猛地抬起头来,虽然吃得满脸鲜血,但那双眼睛却实在美得摄人心魄,满都古当时便爱上了这个女子,将她裹在最柔软的羊绒里带回了部族。
而之后,那女子告诉他,她生来便是巫子,名叫刀女,会跳神舞,因预见她的父母都被狼吃掉而被视作不祥,赶出了家门,险些饿死在草原上,为了报答满都古的救命之恩,她愿意以血和铁为祭,为满都古占卜吉凶,定为他带来一场大捷。
不久后,养好了身子的刀女在夜里的草原上升起了火,她穿着五色彩衣,脸蒙珠帘面纱,浑身都缀满了铃铛,手里拿着两把尖刀,刀锋互相敲击在一起时,发出的韵律就如同鼓点一般,使人不自觉便沉溺进去。
这便是北境神舞。
刀女手持双刀,不断绕着火堆跳舞,舞步越来越快,铃铛越响越急,最后,刀女猛地割开手掌,将血洒进了火堆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摊开汩汩流血的手掌跪倒在乌梁王面前,口中喃喃:“东南,我的大王,请去东南方,那里有一场大捷在等着你。”
一月后,乌梁大军忽然一改冬日不出兵的习惯,于正月里南下,打了陇军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本就是岁首,士兵们思乡心切,加之这年冬天,辽州兵营里风寒频发,许多人因此病倒,正值此军心涣散之际,乌梁人带着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忽然现身于风雪之中,只用了不到两日,就将辽州周边的屯田军全数歼灭,重创了大陇以北的军镇。
此时,若非镇国将军阮天青带着夫人长子率军赶到,一旦北边重镇辽州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在这场辽州之战里,阮家长子战死,阮夫人因悲伤过度而病倒,阮天青在悲痛之余却并未退缩,反倒自请驻留辽州,势要与乌梁血战到底,于是,便在那苦寒之地一直守到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刻。
然而,对于乌梁来说,辽州之战却无疑是一场真正的大捷,即便最终没有打下辽州,但他们仍是抢来了大量的马匹和粮食,乌梁王将此大捷归功于刀女的占卜,从此,即便她出身低贱也依然对她宠爱有加,以至于很快,刀女便有了孕,生下了孔雀。
据传,北境的巫女生来便流着巫血,虽不信鬼神,但却能通天地,以珠覆面也是为了不显出人的容貌,这样,她们便是这山峦河川的一部分,能从草木与河水的声音里听见天地间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