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年少的将军替她擦干眼泪,而也是直到这时,南天烛的目光才穿过来人背后被马踢得大开的破门,看到清外头的情状。
  不知何时,天罗门中已是一片混乱。
  无数教徒被斩于马下,而她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逆光中,那青年已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他的银铠甲细碎作响,一如圣姑身上的那些铃铛,让她安心。
  “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青年说着,抱她上了马,两腿一夹,那马登时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带着两人冲进了一片大亮的天光里。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我叫阮云夷,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南天烛想要张口,但却先吸进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她被呛醒了过来,混乱的旧时记忆就如水波一样散去,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孔雀在幽暗月光下堆满担忧的脸。
  真是一张好漂亮的脸。
  南天烛恍惚地想,这样好看的人,她其实过去只见过一个。
  “醒了?”
  孔雀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没有烧,只有一层细密冷汗,他叹了口气,又递来一张帕子给她擦泪,无奈道:“得亏了我俩钱不够,一起睡草屋……你睡到一半不知怎的一直在哭,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
  南天烛尚未完全从梦中醒来,此时鼻尖满是孔雀帕子上的熏香,这味道有些熟悉,让她安心,于是,她不由得多蹭了蹭孔雀的掌心。
  “来,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魇住了。”
  许是怕再惊着她,孔雀声音难得温柔,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很快,生得漂亮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你怎么……”
  南天烛吸了吸鼻子:“怎么?”
  “你这脉象,和先前我们见到的那人有点像,又乱又浮,但只是一晚睡不好,应当不会这样才对……”
  孔雀面露不解,再看南天烛眼圈通红,像只怕冷的羊崽一样缩成一团,他叹气:“眼泪都流进头发里了,地上太冷,起来吧。”
  他将人抱起来,轻轻摸着南天烛后脑软发,本是想要安抚她,但也不知南天烛是想起什么,眼泪竟是越淌越多,最后她嘟囔着将那些眼泪鼻涕都抹在他的衣服上:“什么嘛,你闻起来怎么和她一模一样……”
  “什么?”
  孔雀没太听清,但南天烛却也不回答他,哭了一会儿后,她自己擦干眼泪环顾四周,发现她和孔雀还睡在客栈堆干草的仓房里,现今已是半夜,一片寂静里,草屋里就只剩下南天烛小声吸鼻子的动静。
  “你说我……和先前那人的脉象很像?”
  南天烛彻底清醒了。
  她想起几个时辰前,他们在五通观调查十年前的旧案,却意外撞见了一人,号称曾经在城里见过五通鬼,而那人还说,自从两月前他半夜见过那生着十条手臂,怪异青白的影子,之后便如同被邪祟缠身一般,日日不得安眠,不得不常来城外五通观供养祭拜,只为让五通放过自己。
  当时见那人神情恍惚,南天烛还当他本就有梦游症,结果却再想不到,她前脚才刚从五通观回来,夜里便真的发起了噩梦,梦到她许久不曾记起的往事。
  总不会,是她也冲撞了五通,所以被缠上了吧?
  南天烛心里发沉,想起先前那人说的:“那十臂鬼,城中许多人都见过,只是因为担心被五通报复,所以没几个人敢去报官。先前我家邻人见了,他日日去拜五通我还笑他,谁想之后就换了我!那东西,绝非是人,非但走路毫无声息,而且太大了!影子足有几层楼高,身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眨眼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肯定就是十年前那死去的五人所化!”
  而此时,孔雀为让她舒服些推开了窗,一阵冷风吹进来,南天烛只觉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嗅觉极度灵敏,一瞬间,竟是在那夜风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是……五通观的熏香!”
  南天烛立刻反应过来,她为何会在梦里梦到旧事了……原来是这味道勾起了她的记忆。
  只是,五通观明明地处城外,越州城里又如何会能闻到?
  想到这儿,南天烛就如一只机警的猫,立刻爬了起来,冲到窗口用力一吸鼻子,然后瞬间睁大了眼!
  没错!
  就是那个味道,是那五通观里的东西出来了!
  这下,南天烛再顾不上多说,一把拉上孔雀便从窗子翻了出去,恰逢远处街上传来锣声,一慢三快,竟已是四更天了。
  寻常百姓,又怎会在这个点上街游荡?
  南天烛嗅到那味道越来越近,手心里不由沁出冷汗,她示意孔雀噤声,两人便这样猫在暗处,静静等待。
  之后,又过了三四息的工夫,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巨大的阴影慢慢浮现出来,只让孔雀和南天烛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暗淡月光下,一大团扭曲而青白的肉在砖墙上投射下巨大影子,若不是伸出十条僵硬臂膀,恐怕根本看不出是人,而它踩在地上也并无脚步,只有一阵怪异的沙沙声,就如同粗糙的鳞片摩擦过地面一般。
  那是……什么东西?
  孔雀浑身都僵硬了,事到如今,别说是擦亮火折子将那物看个分明,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得死死用手捣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的动静会惹来十臂鬼的注意。
  也好在,那东西并未看到他和南天烛,就只在客栈草屋的窗前晃荡了片刻,很快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不能让它跑了!
  纵使南天烛胆子很大,连义庄都敢睡,在看到十臂鬼的一瞬也不由得浑身冰冷,一直到那东西不见,她缓了片刻才拉上脸色惨白的孔雀,两人一齐追向鬼影消失的方向,结果没想到,才转过一个路口,两人眼前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如此巨大的东西,竟就这样凭空在街上消失了!
  “什么……”
  孔雀这时彻底慌了,手忙脚乱地打亮了火折子,四下一照,寂静的街道上又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怎么可能!
  摇曳火光下,南天烛和孔雀面面相觑,不知不觉中两人背后都已出了一层冷汗,而南天烛自是不甘心就这样跟丢,又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还好,味道还在。
  那熏香的味道还在。
  “这边!”
  南天烛心知那十臂鬼多半就是从城外的五通观里来的,若是常年浸在那熏香里,必会留下气味。
  只是如今正是半夜,城门早已关了,如果那东西要回到五通观里,莫非还能穿墙不成?
  南天烛本就极善轻功,便是拖着一个孔雀也还是手脚灵敏,寻着那淡淡气味一路急奔,不多时便到了一户民宅前。
  味道在这儿浓些,但是,十臂鬼却早已不见踪影。
  孔雀疑心这鬼怪是钻进了屋里,将耳朵贴在门上,却只听见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痛苦的呓语,似是在辗转反侧间发着噩梦。
  究竟是梦到什么,以至于隔着门板都能听见在痛苦喘息?
  想到不久前南天烛也被魇住,孔雀心中一动,南天烛却已经再次拉住他:“我闻到了!它去了别处,这边!”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寻着熏香气味,一连停在了三四户人家门前,而孔雀上前去听,门里的人不是噩梦刚醒就是正在床上辗转……
  噩梦,熏香,还有十臂鬼?
  孔雀心中模糊有些猜想,南天烛又拉着他追到一处大宅前。
  和先前那些明显是平民居住的粗陋民宅不同,这处大宅应当属于越州城中的某位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雕工精细,朱门紧闭,透过门缝,还隐约能瞧见护院守在门口。
  深更半夜,若是被护院发现他们行迹鬼祟地在门口晃悠,只怕他们会被误会成窃贼。
  好在,那味道在大宅门口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不远处的街角,而这一次,不论南天烛再如何嗅闻,那味道都没有再往别处延展了。
  就是这里!
  南天烛立刻意识到,十臂鬼并未出城,而是最终来到了一处不显眼的香烛铺门口,而两人正要上前看那铺子里的情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已紧追着二人而来,为首的护院出声凶狠。
  “哪来的小贼,连聂大人的屋宅都敢偷,不要命了!”
  第42章
  从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曹野便知道这恐怕是一个不眠夜了。
  从铁匠铺回来,勾娘一直一言不发,曹野也不敢开口问,便这样一直挨到了晚上,漱洗过后,勾娘让他先睡,曹野又哪能睡着,在黑暗中辗转反侧许久,终于,他听到门被人推开,一道轻浅脚步走到床前,勾娘躺了上来。
  客栈的床不算小,曹野又瘦,缩在内侧一动都不敢动,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勾娘低声道:“已经快三更天了,你再不睡,明天可不要怪我一早就掀你被子。”
  “我这辈子也没和人同床共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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