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舟的背脊登时被冷汗浸透。
  那上面已经有一道口子了,但不是很深,只一条细幼的血线,这是威胁的一刀。
  “下一刀会更深。”贺望泊说。
  白舟不敢再动,僵在原地。
  “你说得很对,我很脏,和很多人做过。我是强奸犯的儿子,我碰一下你都要吐了,真委屈你每天晚上都让我抱着。”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误解,白舟从未觉得他肮脏,他只是被那一个舔血的动作吓到了。
  “不是的,望泊,对不起、对不起,错都在我……”
  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被贺望泊打断:“你今天去见谁了?”
  “一、一个病人……”
  “见病人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白舟难以启齿。
  贺望泊立刻往手上又划一刀,眼也不眨。他说到做到,这回他的确划得更深,鲜血顺着伤口不停渗出。
  白舟马上开口了:“他说他喜欢我,我已经拒绝他了。望泊,求求你把刀放下。我真的拒绝他了。”
  “喜欢你,”贺望泊笑起来,“是啊,多少人喜欢你。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不会有其他人,我告诉他我已经有你了。这次真的说到做到,我会负责,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照顾?”
  这个词语刺耳非常。
  尽管贺望泊早就熟知真相,但亲耳从白舟嘴里听到究竟不一样。原来白舟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照顾”他。因为他是个病人,所以白舟得负起责任。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爱我,你明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人死心。”
  贺望泊举起手,作势又要再来一刀,“你现在立刻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只爱我一个。”
  白舟不能这样做。
  不是撒不撒谎的问题,而是裴远向根本清楚白舟对贺望泊心如死灰,现在突然煞有介事地说爱,裴远向一定会怀疑白舟的处境。
  “你在犹豫什么?不舍得告诉他吗?还是其实你根本想答应他?只是因为你那该死的责任感,你对三年前抛下我的事于心有愧,才不得不拒绝他?”
  贺望泊越来越激动,刀尖的方向一转,竟然对向了白舟,“你喜欢他吗?那我呢?在我身边只觉得恶心对吗?你觉得我脏,你根本不爱我,你恨我害死了你妹妹,你恨我是个疯子,死都要缠着你。”
  不是的……白舟想,不是的……他从来没有恨过贺望泊。
  他想解释,可是他听见贺望泊说:“我也恨你,白舟。”
  “我本来一个人过得好好的,谁都不爱,更不会为了谁痛苦,你为什么要出现?我有时真的想杀了你!你把我折磨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死?”
  一阵刺骨的冰寒从白舟的胸腔蔓延开,渐渐地,四肢百骸都凉透。
  什么意思?
  “你真残忍,白舟,你明知道我要什么,你就是不肯给。你宁愿一辈子就这样耗下去,宁愿一辈子做个疯子的私人看护,你也不肯给。”
  “为什么不再爱我?”
  “你怎么不去死?白舟?你把我害成这样,你凭什么继续置身事外?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原来贺望泊这样刻骨铭心地恨着他。
  原来他希望他从未在这世上出现。
  白舟无一刻不在自我怀疑,每一秒都感到痛苦,是为了贺望泊才活下去,为了那深藏于心、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爱情的余烬,他才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上,否则他早就自我了结。
  如今贺望泊问他怎么不去死。
  一直以来维系白舟生存意志的那一根细幼丝线突然崩裂,他盯着贺望泊手里的刀,锐利的刀尖点着一星冷光。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直到贺望泊感受到刀身没入白舟腰腹的触感,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往前推开白舟,一并抽出刀来。
  已经太迟了,那刀早已捅进了一半,穿过了白舟的皮肉,直抵他的内脏,霎时有鲜血如新泉一般从白舟的伤口汩汩涌冒。白舟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跌进了沙发。
  贺望泊耳边嗡鸣一片。
  他手忙脚乱地按着白舟的伤口。血、血、血,都是血,要快点止血。贺望泊脑里一团混沌宛若世界末日,什么都记不起做,只知道要帮白舟止血。
  然后他听见白舟虚弱的气音:“望泊……”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害成这样,现在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他朝贺望泊宽慰地笑起来,“望泊,你自由了……”
  “舟、舟舟……”贺望泊颤抖着声音,这才恍然大悟地爬着去够茶几上的手机,“救护车,救护车!”
  -
  程桑柳今天休班,从收到消息到赶来手术室,要了一段时间。
  她首先看见的是门外面如死灰的贺望泊,但她焦心白舟的情况,是先进了手术室,确保了白舟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出来喊贺望泊起来的。
  贺望泊抬起头,还未来得及辨认眼前这位是谁,先被她扇了一巴掌。
  “白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见你,”她双眼通红,“你放心,我一定会起诉你。”
  但贺望泊完全无视了她的愤怒和指控,只焦急地问:“你从手术室出来,你是不是看过他了?他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你装什么装?你要是真的关心他,他难道还会躺在里面?”
  贺望泊捏住程桑柳的肩膀,魔怔一样地问:“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死?”
  “会死!”程桑柳极其厌恶地推开了贺望泊,“你等着下地狱吧!”
  贺望泊脱力地坠回椅子里,程桑柳何时离开了也不知道。
  会死……
  掌心那种刀刃没入血肉的触感依旧鲜明,白舟握着他的手将刀刺入自己腰腹的画面,在贺望泊脑海里挥之不去。地上是由猩红的血液汇聚成的海,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贺望泊再一次沉入这片血海,任它侵入他的鼻息,夺走他的氧气。可是这次没有人来救他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很奇怪,贺望泊本应立刻也跟着白舟去死的,这样他才来得及抓住他。
  可是贺望泊反反复复地想着白舟的那句“从来没有恨过”,想着那句“你是我唯一爱的人”,那句“对不起”,所有关于死也不会放手的那些癫狂念头全都消失了。
  他看见厨房里白舟放下手里正洗着的碗,扭过身,双目平静地问他:“在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关心的事,只有我会不会离开你,对吗?”
  不对……这世上当然有比之更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那樽色泽冰凉的和田玉盅,背后放着的那位卷发女人的遗照……白舟双手搭着游轮的栏杆,闭着眼,轻轻笑着,任海风吹拂过他的发丝。
  白舟愿意为白桨去死,愿意为贺望泊去死。无可否认这是爱的一种表现,可这也同时说明,白舟很容易就能放弃生命,他本身就没有生的意欲。
  他的牺牲精神其实是自毁欲的折射。他出身寒苦,一路过得坎坷又悲惨,是靠着对别人的承诺来吊着自己的一条命。
  然后贺望泊质问他:“你怎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各种断篇残简在贺望泊的思绪里打旋,他后悔,极度地后悔,那些不过是疯癫的臆语,白舟不可以当真。
  他怎么会希望白舟从未出现过?
  不该出现的是他,从来都是。白舟应该开心快乐地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贺望泊抬起头,这才发现窗外天已大黑,有穿着手术袍的人员向他走来。
  “病人情况稳定了。”她说。
  -
  监测心率的仪器滴滴滴地作响,呼吸面罩下白舟的脸色宛若白纸。
  贺望泊在床边凝然不动,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过,脑里空无一物,直至程桑柳和柯兴怀赶来。
  柯兴怀对着贺望泊皱了皱眉,低声问程桑柳:“这个人,是不是刚刚手术室门口的那个?”
  程桑柳没听他把问题问完,先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贺望泊从白舟的床边拉开。
  “谁让你进来的?”她问。
  贺望泊没有反抗,任由程桑柳把他拽出几步远。他低头看挡在白舟病床前的程桑柳,依稀辨别出了她的身份:“你是不是白舟的同学?”
  程桑柳没有回答,只是怒目瞪着他。
  贺望泊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递给程桑柳,“麻烦你照顾他,用最好的药,所有开支我会承担。”
  程桑柳果决道:“不需要,你死过一回,他也死过一回,一笔勾销,到此为止,他不会再欠你什么了。”
  出乎程桑柳意料,贺望泊的反应竟然很平和。他收回了卡,越过程桑柳的肩头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白舟,就转身离开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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