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景帝沐着晚霞到来,英俊的脸庞被金红色霞光描上一层金边。
  今夜尚食局多送来一道炙烤鹿肉,烤得皮脆里嫩,鲜美多汁,景帝不等陈照夜布菜,先夹了一筷子给卫茉。
  “茉儿尝尝这个。”景帝道,“是否与宫中鹿肉滋味不同?”
  “多谢陛下。”卫茉咬了一小口,认真品味,“仿佛更紧实些?”
  “野鹿生长在山林中,喝的是山涧清泉,吃的是野果青草,比京城圈养的那波肉鹿机灵多了,肉质自然更佳。”景帝兴致勃勃,“最重要的是,这头鹿是朕亲手猎到的。”
  “陛下箭术这样厉害!”卫茉眼里尽是崇拜。景帝见了十分受用,乐呵呵地又去夹给淑宁。
  小姑娘咬着嘴唇,看看景帝,又看看那烤鹿肉,欲言又止。
  “淑宁怎么了?没胃口么?”卫茉关心女儿。
  淑宁往旁边陈照夜的身上靠了靠,“没什么,儿臣只是想到了昨夜照夜讲的故事,一时不忍心……”
  “什么故事?”
  “就是民间话本子里的玩意罢了,陛下与娘娘不必在意的。”陈照夜揉了揉淑宁肉嘟嘟的小脸,“公主殿下最乖了,别扫你父皇和母妃的兴呀。”
  “淑宁莫怕,咱们一家人就是寻常说说话,不论你说什么,父皇都不会怪罪于你。”
  景帝见状,愈发好奇。淑宁得到鼓励,回忆着昨夜陈照夜的口吻,娓娓道来。
  她说的是个母鹿与小鹿的故事。
  说是有年深冬,京城大雪,有位猎户家里粮食吃光了,冒雪去山中打猎。积雪厚重,山路难行,猎户搜寻大半日,终于在林子里发现一头腿脚受伤的母鹿。猎户当即拉弓,可那母鹿甚是机灵,明明腿脚不便,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逃开。
  猎户十分沮丧,想换个目标,便转身朝回走,那母鹿见状,忽然着急了起来,望着天空发出一声哀鸣,直接跳到了猎户面前。猎户再一箭射去,这次果然射中了。
  他装好母鹿的尸体,兴高采烈地下山,待经过来时某处小灌木时,发现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拨开草叶,里面竟是一只受伤的小鹿。原来那母鹿是担心孩子的安危,才以自身为诱饵,试图把猎户引走。
  淑宁说完故事,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只可惜照夜姐姐没将话本看完全,不知道猎户最终有没有把小鹿也杀掉。”淑宁眼神清澈,“父皇,母妃,你们觉得呢?那猎户会动手么?”
  卫茉轻轻擦拭眼角,“当然不会。”
  “嗯,儿臣也这么觉得。”
  景帝再动不了筷子。不知为何,他心里某处像是悄无声息地被触动,一股莫名的柔软如水流汩汩淌遍全身。
  他将淑宁抱到膝盖上,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淑宁是个好孩子。”
  陈照夜默默将鹿肉撤下,换上一道雪霞豆腐羹。“是奴婢罪过,扰了陛下与娘娘用餐的兴致。”
  “不,不怪你。朕只是……”
  卫茉体贴地握住景帝的手,安抚道:“陛下今日累了,臣妾陪您早些休息吧。”
  山中长夜寂静,能听见风轻叩窗户的声音。
  那晚景帝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先帝四皇子的时候,他独自穿过一座座空荡荡的宫室,不知自己要往何处。
  白茫茫的大雾里,他忽然看见了一只鹿。
  第64章
  画舫游(一)
  那是一只漂亮的梅花鹿。
  绒毛柔软,色如赭石,背部布满似梅花瓣的白点,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看向他。
  他跟在梅花鹿后面,一前一后走了很久。直至穿过大雾,周遭逐渐清晰,层层重叠的曼紫色帷幔之后,有位身着华丽宫装的美妇人坐在床榻边。
  她低着头,很认真地缝制着什么。
  “允堂,过来。”美妇人看见了他,笑着朝他招手。
  满殿光辉都聚集在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眉如远山,肤若春桃,眼眸明亮更胜漫天星辰。
  ——是宣贵妃,他的生母。
  “允堂,过来呀,还傻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试试母妃给你做的新衣服合不合身。”
  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
  景帝猛然惊醒,枕畔是卫茉平稳安静的呼吸声。床榻边纱帷低垂,寝殿外微弱的烛火透过缝隙落在帐子里。
  他有许多年不曾梦见先贵妃了。大概是昨日听到淑宁讲的那个故事,心有感触,才会夜有所梦。
  晨起用膳,陈照夜看见景帝眼下两片浓重的乌青。
  “过几日赵王的人会负责接送你们过去,到周边风景秀美的地段游玩,大约要四五日。”
  听他的意思,似乎不准备与众嫔妃同行。
  “陛下您呢?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卫茉关切道。
  “难得出来一趟,朕想微服出巡,考察民情,就在附近几个城镇转转。”
  既然是考察民情,涉及朝政要事,卫茉就不宜再多追问了。她温顺地服侍景帝用完早膳,陈照夜端来清茶供二人漱口。
  “说到附近的城镇,”陈照夜笑道,“前不久奴婢偷了个懒,求祁太傅带奴婢到旁边一个叫月川的地方玩了半日。那里溪水清澈,民风淳朴,陛下若得了闲也可以过去走走。”
  月川。
  无人注意到景帝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然而下一刻,年轻的帝王再度恢复到神情自若。
  “照顾好你家娘娘。”
  ————
  行宫位于山上,周围交通不便,每日当地官员送来的瓜果食物远不及京城丰富。
  刚来的那半个月,诸位嫔妃都觉得新鲜,可渐渐的就发现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再加上皇后半夜闹的那出,连萧知这样活泼好动的都懒得办宴席了,每日带着自己宫里的婢女抹叶子牌,连连朝景帝抱怨无聊得要生蘑菇了。
  赵王妃的到来无疑是这夏日炎炎里的清风。
  她约莫三十出头,体型微显丰腴,雪白皓腕上戴了一对碧翠剔透的玉镯子,笑起来左右脸露出两个小梨涡,看上去富贵又和善。
  “臣妾可把皇后娘娘盼来了!快请上车吧。”
  下山之后,再行一日的路,就到了江边。
  赵王封地水路发达,自己就有画舫,为迎接景帝与诸位嫔妃又提前修整过。
  皇后与赵王妃走在最前,只见浩渺江面水汽氤氲,一艘三层高的画舫如巨龙盘踞江边。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浮雕盘龙柱与祥云层层相扣,华丽又恢弘。
  天色刚暗下来,云层中一轮明月探出头。画舫流光溢彩,水中倒影摇曳,与清美月色遥相呼应。
  “今夜臣妾已经安排好了歌舞,辛苦诸位娘娘在画舫上将就一夜。”赵王妃笑道。
  画舫共有三层,装饰得与一座小楼无异,也分
  头中尾三段:船头呈叶子型,如龙头翘角,可供行船时赏景;船中是厢房,檐下挂着大小不一的红灯笼;船尾则短一些,另有一座如亭子般大小的舞台,四周悬挂红色帷帘,与船中宴厅相连。
  赵王陪景帝微服私巡去了,之前特意嘱托过妻子,务必照顾好皇后。赵王妃知道皇后有孕,不敢大意,每样菜都精挑细选过。
  “这道蜜炙火腿很是可口,娘娘尝尝吧。”赵王妃殷勤布菜。
  皇后没动弹,却是她身边宫女模样的女子先行将瓷碗接了过去,查看许久,再递给皇后。
  “怎么不见娘娘身边的秦姑姑?”
  “她身体不适,留在行宫休养了。”
  “什么身体不适,明明是……”萧知坐在皇后身侧,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天皇后先是在宴席上故作姿态,后半夜又闹幺蛾子弄得她整夜没能睡好,她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第二日想去找景帝哭诉,结果却在小内监那里听到帝后争吵的事情。
  “居然连秦桑都打了,可见吵得厉害。”
  萧知喜闻乐见,想到这个好消息还不曾跟人分享,左顾右盼,发现卫茉带着陈照夜坐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卫容华,卫容华。”
  舞台上丝竹声太吵,她的声音被淹没。
  正巧有两位婢女来给卫茉上菜,萧知冒冒失失端着酒杯撞过去,婢女转身时一个不留神,“呯”地将她手中酒杯打落。
  “呀!”徐婕妤坐着正与卫茉说话,闪躲不及,裙摆被泼湿大片。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婢女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服侍宫中嫔妃就会闹出这种事,慌得浑身发抖,不住磕头。
  “不碍事,不碍事。”幸亏徐婕妤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她站起身,让宫女书茶替她擦拭裙摆,顺道安抚赵王婢女,“本宫多带了一套衣裙,到后面换上就行。”
  说着便要走,她喝了酒,脚步略显虚滑,陈照夜见书茶独自搀扶徐婕妤略显吃力,吩咐琴酒同去。
  琴酒视线落在徐婕妤脸上,愣了愣,飞快地低下头,“是。”
  陈照夜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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