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嫔笑着拍手,随即眼神一变,“来人!去给本宫查!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从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掌事宫女领着人去了,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陈照夜镇定自若,感觉到后面有只手怯生生地拉她衣角,她侧眸,示意陈碧珠稍安勿躁。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那掌事的去而复返,附在姜嫔耳边低语几句。
“原来是她。”
姜嫔眼神沿着在场宫人挨个扫过去,所有人噤若寒蝉,室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寸长的指甲哒哒哒地扣着桌面,嘴角上扬,声音却比腊月的风还要寒冷。
“哎哟。”有人终于腿软,支撑不住地歪倒下去。
“竟然是你?!”陈碧珠杏眼圆瞪。
——地上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的竟然是平日趾高气昂的秋白。
她脸色煞白,嘴唇抖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娘娘……娘娘饶命……”胳膊肘支撑身体,挪动着去碰姜嫔的裙角。
姜嫔目露嫌恶,一脚踢开。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秋白双手撑住地砖,用力磕头,“是奴婢鬼迷心窍,想拿娘娘不用的首饰出去卖掉补贴家用,顺便栽赃照夜姑娘。奴婢知错了,求娘娘绕奴婢一条生路!求娘娘念在多年奴婢尽心尽力服侍您的份上……”
“多年尽心服侍?我看你是把本宫当成傻子!”姜嫔捉起茶盏朝下砸,秋白哪里敢躲,额头直接被砸出一个血窟窿。
“你贼喊捉贼!怪不得你诬陷我阿姐时那么来劲!”陈碧珠脱口而出。
陈照夜看她一眼。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鲜血流了秋白满脸,她却跟感觉不到痛似的,还在拼命磕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走?”姜嫔翻白眼,“真是晦气!”
两名内监左右而上拖了秋白出去,外面随后传来打板子的闷响。
秋白起初还扯着嗓子哭叫,后面便慢慢喊不出声了,板子敲在肉上,声音又闷又脆。
直至两条腿已经模糊得分不出皮肉和布料了,行刑的才停下,庭院里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陈照夜双手笼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几天前,桃枝也是这样被抬走的吧。
后宫刑罚她见过太多,这种当众杖毙的多半是为了杀鸡儆猴,为的是保住主子的脸面。宫女的死活对她们而言,还不如一副首饰来得重要。
行刑完毕,内监“哗啦”接连几盆水浇透,宫人开始刷洗地砖。
“前阵子是本宫冤枉了你。”姜嫔拨弄着鲜红的指甲,斜睨陈照夜,“说吧,要本宫怎么赏你?”
陈照夜跪下谢恩。
“是奴婢不懂事在先,您信任奴婢,还愿意帮助奴婢洗刷冤屈,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求赏赐。”
“信任?”姜嫔眯起凤眼。
陈照夜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其实娘娘并没有在宫人屋里搜查出任何证据,是不是?”
方才那番话都是陈照夜信口胡诌的,哪有什么先帝贵妃遗物,就是拿来诈这帮青涩的小宫女罢了。若姜嫔不够聪明,这出戏兴许还真不会演得这么顺利。
“本宫先前怎么没注意到你呢。”姜嫔不再掩饰眼里的赞许,她瞥了眼旁边满脸憨傻的陈碧珠,十分惋惜,“珍珠进了别人的袋子,倒把破石头丢到我这里。”
“唉,也罢。”她倾身去扶跪着的陈照夜,“不如你也来本宫这里,也好跟你的妹妹做个伴。”
“奴婢的确仰慕娘娘。”陈照夜谦卑低头,“但是奴婢已经是卫才人身边最后一名宫女了,要是娘娘把我也讨了去,难免落得他人口舌。西偏殿离这里不远,娘娘若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随时可以让碧珠来传话。”
“落人口舌?本宫压着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姜嫔不屑道,“实话告诉你,本宫就是瞧不上她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天天楚楚可怜地垂个眼,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本宫干脆替她把这份委屈做实!”
陈照夜环顾四周宫人,欲言又止。
姜嫔挥挥手令她们退下。
“好了,有话直说吧。”语气有点不耐烦。
“是,恕奴婢大胆,”陈照夜走到姜嫔身后,轻轻替她捏肩,“您入宫已有五年,位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虽然得陛下看重,但也越不过上面的那些。最重要的是您尚未诞下皇嗣,若是哪日陛下兴趣淡了,连个倚靠都没有。”
这番话过于露骨。姜嫔心里窝火,但也知道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所以呢?”
“娘娘可以效仿柳昭媛,扶持人手。”
“说了半天,你是要我扶持你家卫才人。”
第7章
青芜宫
“卫才人家世平平,性情懦弱,也没主见,陛下待她一直淡淡的。虽得上天庇佑诞下公主,如今也被柳昭媛夺走了。”
陈照夜不疾不徐,“您与她同年入宫,论交情是比旁人深的,更何况是卫才人先得罪了柳昭媛,您刻意冷落她也是受形势所迫,她心里明白。现在卫才人孤苦无依,如同水中浮萍,若您这时候对她加以援手,她一定当做救命稻草牢牢抓住,凡事听凭娘娘做主。奴婢相信,娘娘是有大志向的人,必不会甘心永远屈于昭媛座下。”
姜嫔垂下眼帘,似在思考。
陈照夜并不指望第一次谈话就能说服对方,因此也不继续紧逼,恭敬地退了回来,等着姜嫔的答复。
许久,姜嫔才缓缓开口,“嗯,且容本宫想想吧。”
——
回去路上,陈碧珠自告奋勇说要送送她。
“拜托你下次教人东西时用心些,差点被你害死了!”陈碧珠故作夸张地拍着胸口,“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杖毙人呢,血淋淋的,真叫人害怕。”
“这宫里死的人可不少,你若是怕了,早点让家人把你领回去。”
“我才不怕!”陈碧珠嘟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在姜嫔娘娘面前得了脸,就想赶紧把我挤掉,好给你腾位子!”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陈照夜眼波一转,笑道,“对了,刚才你在姜嫔娘娘宫里唤我什么?我可都听见了。”
“我方才……”陈碧珠回想起来,脸颊霎时烧得滚烫,
恼得一跺脚,“你别得意!不就是一句‘阿姐’么,喊就喊了,我能屈能伸!我、我回去忙了!没事别来烦我!”
说着一溜烟跑了。
说话声传到西偏殿。卫才人坐在窗前,听闻了姊妹俩的全程。
炉子里新放的炭火哔剥作响,室内被熏得暖洋洋的。
“如何?有自家姐妹还是很不错的。”她见陈照夜抱着一堆东西回来,除了姜嫔的赏赐,还有好些明显是宫女会用的小玩意。
“各取所需罢了。”陈照夜低头清点赏银。
“别这样说,我家中也有妹妹,虽然平时彼此间少不了小吵小闹,但真遇到了什么事,都会相互依靠……”
“好才人,别这么傻,”她嗤笑出声,“戏谁都会演。宫里的姐妹情就像冰渣子,看似坚硬,若拿真心去焐,转眼就融化了。这些玩意不该入您的眼睛,您该关注的,是如何取信于姜嫔,毕竟今日奴婢已经将您推到她跟前,您是没法再躲了。”
“嗯。”卫茉轻低下头,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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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放晴,积雪有了融化的趋势。
陈照夜出了望雪阁,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也知道自己方才对卫茉的那番话说得有些僭越了,兴许是自己太过急切,恨不能立刻就将卫茉这朵小白花培养成参天大树,好替她去和最高位者斗一斗。
可回过头想想,自己的那些恩怨,与卫茉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理解不了自己的迫切,自己也理解不了卫茉的天真。
陈照夜思绪飘忽,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青芜宫前。
金瓦红墙被皑皑白雪覆盖,偶有飞鸟振翅掠过上空灰白色的天空。
她伸手触碰那对兽首黄铜门环,沉甸甸的,需得花好大气力才能叩响。她知道那叩门声定是厚重而响亮,不论里面人多喧闹都能听见。若门开了,便能看到那两个自幼由她培养的宫女毛尖与白毫笑盈盈地迎上前,引来人去正殿拜见贵妃娘娘。
她记得,每一年的除夕前,她们青芜宫都是后宫里最热闹的。
除了先帝的赏赐,贵妃母家也会有大把银子流进宫,昂贵的蜀锦,江南上好的缎子,贵妃娘娘需满宫自上而下全部打点到。
作为宫中掌事,清点账目通常需要花费陈照夜好几日工夫。她坐在灯下,一笔一笔地注记,宫女与内监则不断地把成箱的东西运进来让她过目。
那会儿,陈照夜除了职位品级最高,也是贵妃宫里年岁最长的。
毛尖淘气,时常会大胆打趣她,说自己家乡的表姐与她年岁相仿,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