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人好像对公主格外照顾?”
“卫才人与我的一位故人是同乡。”祁溪并不隐瞒,“锦乡,江南的一个小镇,姑娘应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的确,是奴婢孤陋寡闻。”
祁溪没有再说话。
半盏茶的工夫,淑宁实在不能再多待了,年仅四岁的小姑娘硬是压下眼泪,十分乖巧地对着宫墙屈了屈膝,然后跑回来牵住祁溪的手。
“照夜姐姐,要好好照顾我母亲呀。”淑宁鼻头被风吹得通红,“等我回来给你带糕点吃。”
“公主保重。”
她低头屈膝,直至两人身影完全消失,都没有再朝他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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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乡。她心里默念那个地名。
出来这么多年,家乡的亲人早死光了。
当年贵妃说替她在那边买了一个漂亮的小院子,等她出宫时作为礼物送给她。可她还没得知那个院子的位置,她的贵妃娘娘就被他们害死了。
“才人。”陈照夜打帘子进去时,卫才人抱着那只风筝坐在窗前,眼睛红红的,显然又哭过了。
她这才注意到,这只燕子风筝上画的是她们家乡特有的一种小野花。
罢了,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陈照夜叹了口气,“才人,就算是为了公主,您也不愿意争一争么?”
“别争了,争不过的。”卫才人轻声道,“这就是命。陛下早就不喜欢我了,能够诞下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已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哪怕公主从此养在别人膝下?”
“当今圣上也非太后所出,生母是先帝宣贵妃,但能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得到庇护,最终承袭大统,足以证明贵妃娘娘远见。”
“远见?”再度听到熟悉的名字,陈照夜忍不住冷笑,“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理由。骨肉至亲,这世上哪会有母亲不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卫才人察觉她声音里的冷意,错愕抬眸。
“不必担心,只要才人有这个心,奴婢愿意替您筹谋。”陈照夜收敛心绪,轻握住卫才人的手,诚挚道,“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处境了。横竖不过一条性命,搏一搏,就当是为了公主,也许能柳暗花明呢?”
“可是……”
“奴婢不怕,您愿意么?”
卫才人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淑宁面上那道通红的掌印。她隐约觉得,面前的陈照夜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握着她的这只手是如此的瘦弱单薄,可却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愿意。”卫才人终于点头,缓慢而坚定地与她回握。
“奴婢必不叫您失望。”陈照夜舒眉笑道:“只是奴婢这次生病烧坏了脑子,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还要劳烦您仔细说一说这宫中的事。”
第4章
折花枝
现今是景帝登基第七年,除了当初的四皇子妃与府邸侍妾之外,又经两次选秀,后宫美人不少。
卫茉是第一年选秀入的宫,初封宝林,生下公主后被册为才人。某日不知为何惹恼了得宠的柳昭媛,很快失宠。
她居住的望雪阁西偏殿位于后宫西北角,是座规模很小的宫殿。东偏殿空置,正殿住着与她同年进宫的姜嫔。
其实按照份例,从五品才人的应该配有内监、宫女各四名。但卫茉失宠多年,原本指派给她的宫人都被姜嫔寻各种理由捞了去,连同月例银子一同昧下。桃枝死后,西偏殿的宫女便只剩下陈照夜一人。
雪夜风寒刺骨,陈照夜与卫才人相依缩在窗边,借着微弱的烛火做些针线活。
“这个花样,陛下当真会喜欢?”卫茉凑上前看她笔下的图案,画的是腊梅,“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才人那不是还有两匹素色的缎子?搭配起来正好。”
陈照夜心中盘算着,一个月后的除夕宫宴,便是让卫茉露脸的好机会。
————
卫才人这里缺衣少食,宫宴的新衣服都得自己缝制,胭脂水粉更是稀罕物。听闻近来御花园中腊梅开得正好,夜深人静时,陈照夜打算去折几支回来做香料。
她刚穿过回廊,面前忽然扑出来一个人。
“可叫我逮住了!”面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作宫女打扮,一袭翠绿衣衫,发髻上却插了红宝石排簪,整个人显得夸张又艳俗。
陈照夜皱眉,她不认识这个人。
“说话啊,你傻了?”陈碧珠双手叉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只见陈照夜神情淡淡的,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这么晚了还跑出去,莫不是要来我们娘娘这里偷东西吧。”
陈碧珠有些讶异。她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性情刚烈,听到这些话必定是要与她大闹一番的,可今日的陈照夜不知怎么了,一派油盐不进。
她便追在陈照夜身后,绞尽脑汁想了刻薄话来激她,“啧啧,我要是你啊,前几日被姜嫔娘娘当众捉住打板子的时候,就该一头碰死在柱子上,也好早些与你那死掉的娘相聚。哎呀呀,我们陈家的脸都要给你丢尽啦。”
陈照夜步伐一顿,她大致猜到面前这嘴碎宫女的身份了。
细看去,对方的眉眼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同父异母,同时进宫,一个侍奉宠妃,一个丢去卫才人宫里……她想想便知道,这对姐妹必定形如水火。
但是么,也不是完全没有利用的余地。
“偷、偷东西!不知廉耻!”陈碧珠没料到她突然停下,脑袋差点撞上去,刚一对上陈照夜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嘴里也结巴起来。
“我没偷东西。”陈照夜心里盘算,面上毫无波澜,“你知道我是被诬陷的。何必呢,说到底都是一家人,我名声受损,旁人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这话不错。
陈碧珠从小讨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嫉妒她相貌比自己漂亮,脑袋也比自己灵光。进宫之后,她被分到得宠的姜嫔那里,好不容易扳回一局。
前几日陈照夜挨打,她起初挺高兴的,直到听见姜嫔宫人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们一个家里走不出两种人。
陈碧珠气得睡不着出来乱晃,正好瞧见陈照夜出来,跑过来一顿撒气。
“你没事做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折梅枝?”陈照夜道。
“啊?”陈碧珠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要我陪你去?陈照夜,你脑子当真烧坏了?”
陈照夜瞥她一眼,道:“若我没有记错,论辈分,你应当唤我一声‘阿姐’。”
“你做梦……”
“这些天你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我们做奴婢的,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帮主子排忧解难。听说陛下好一阵子没去看姜嫔娘娘了,娘娘心里烦躁着呢。你跟我走一趟,我教你讨娘娘的欢心。”
“你能有什么办法?”
陈碧珠嘴上不信,可不知为何,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夜,陈照夜低沉的嗓音好像有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两人前后到了御花园里,月下的腊梅树林暗香浮动,陈照夜一手压着树枝,另一只手将剪下的花枝轻抛到陈碧珠的篮子里。
“将你这身艳俗的装扮换掉,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她指了指陈碧珠髻上那枚夸张的红宝石簪,“一般而言,根基不稳的宠妃都不喜欢身边下人穿得太张扬。”
“可这是姜嫔娘娘赏我的。”
“赏你
的,你就收着。就算娘娘不在意,你戴着恩赐的东西到处走,是生怕其他宫人不嫉妒你么?”
陈碧珠觉得她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头上一轻,那支红宝石发簪被陈照夜拔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支色泽剔透的玉簪。
“明天你回去换身素色的,就搭配这个,也不要与旁人多言语,只把这新鲜的腊梅花放到娘娘暖阁里,若别人再说什么难听话,你只当耳旁风,娘娘自会替你做主。”陈照夜道。
陈碧珠摸了摸发髻,难以置信,“你、你送我东西?”
“你是我亲妹妹,送你件首饰有什么好奇怪的。”
月光下,陈照夜的神色格外温柔,她叹了口气,“以前是我不好,身为你的亲姐姐,却从没顾及过你的感受。你我血脉至亲,在这深宫中本该相互扶持,结果却闹得像仇人一样,实在不该。此番死里逃生,倒叫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你不要以为这样说就能迷惑我!”陈碧珠面上一红,张牙舞爪地吓唬她,“若我发现你是骗我的,我就叫娘娘继续打你板子!”
说罢抱着几支花跑走了。
后面两日无事发生,到了第三天早晨,陈照夜正在替卫才人梳洗盘发的时候,外面桂树下有人探头探脑朝这里望。
“找我有事?”
来人果然是陈碧珠。
她今天穿了身最简单的宫装,妆容也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姜嫔娘娘把阴阳我的秋白好一顿训斥,真解气啊!”她喜滋滋道,“想不到你还有两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