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宾主尽欢,喜宴散了。
  时辰还早,天光明亮,远不到洞房花烛的时刻,但村民都是普通人,拦不住纯一的脚步,也灌不了他的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提着酒壶进了新房。
  门一关,顿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嘘声。
  其余帮忙的村民简单收拾好吃剩下的菜肴,一家家还了借来的桌椅,简单扫了下院子,拿着红封高高兴兴地走了。
  人声逐渐远去,这个村尾的角落彻底安静下来。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将飘进房间的爆竹碎片照得寂寥又暧昧。
  纯一站在门口,看向坐在床边的顾南。
  今日成婚,她难得守礼,安静地端坐着,一言不发,只有盖头上坠着的流苏轻轻晃动,提醒着他赶紧将它揭下来。
  他走过去坐下,先平复了一下越来越剧烈的心跳,才抬手去掀盖头。
  盖头掀了一半,被簪子别住,一用力,顾南的脑袋都被他拽着走。
  他一急,腾地站起来,一下撞到床架子上,把挂在正中的红绸花也顶飞了。
  “别急,慢慢来,手别抖。”顾南温声提醒。
  纯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手抖,流苏抖,都快晃出残影了。
  纯一:“……”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小心把被簪子挂住的线条拨出来,掀开这块磨人的红布。
  艳光鲜红,他与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眸对视,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呆愣了片刻。
  他与顾南第一次见面时,就见她身着喜服的模样,为了姜婉莹的安危,凶光大现,戾气横飞。
  后来几次争吵,她也曾现出原形威慑与他,活脱脱一只心狠手辣的厉鬼。
  但今天不一样,那件充斥着绝望与怨恨,催生她成鬼的喜服,似乎已经完全被新的喜服覆盖了。
  由他亲手缝制的繁复花纹层层叠叠地托着她,如托着一朵温柔妩媚的花,美丽宁静,积蓄着力量重新绽放。
  此时此刻,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新嫁娘。
  纯一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过顾南的模样,哑着嗓音,“我早该让你穿上这身衣服的。”
  “我早知道就不让你穿这身衣服。”顾南嫌弃道:“好丑。”
  纯一这身衣服完全没有裁剪可言,就是个红色的麻布袋,白瞎了他的好身材。
  纯一失笑,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取出两人的婚书,划破指尖,以血画符,随后掐诀自燃,任其在掌心化为灰烬。
  他弯腰倒了两杯酒,将灰烬一分为二放进酒里。
  顾南:“这是做什么?”
  “这是修士的婚契。”
  婚书上附着着他的精血与顾南的一缕魂魄,以符箓通天,证实两人的婚约,从今往后,两人心意相通,休戚与共。
  他将一杯供给顾南,一杯自己端起。
  顾南笑道:“终于舍得破戒喝酒了?”
  先前纯一在外头待客没有滴酒下肚,被骂了好几句酒漏子。
  纯一笑答:“合卺酒。”
  一生只有一次的合卺酒,总是要喝的。
  两人臂腕相交,一饮而尽。
  第317章 一个瞎子,一个傻子,真是天赐的好姻缘
  “要吃点东西么,厨房里还有干净的饭菜。”纯一问。
  顾南想了一下,点头。
  主要现在时辰早,顾南不好意思拉着纯一做一些浅尝辄止又没有实果的事。
  纯一端来两大海碗饭菜,没有一片叶子,全是肉。
  这场喜宴的菜色是两个人一起敲定的,八道硬菜,一道素菜,一道凉菜,一道汤,一道甜点,一共十二道,每一道都分量十足,来观礼吃席的村民吃得心满意足。
  吃不完的肉菜给帮忙的村民带走,只留下一点没动过的肉菜和素菜,肉给顾南吃,菜给纯一吃。
  顾南把两碗菜都干完,爽快地一抹嘴,下结论:“糖醋鱼和板栗烧鸡最好吃。”
  纯一见顾南吃得意犹未尽,忍不住牵出一点笑,“我做的。”
  顾南瞬间意会,飘过去挽住纯一的胳膊,笑吟吟地夸奖:“我就知道,纯一法师的厨艺最棒了。”
  纯一垂眸看着顾南,眉梢微动。
  她不知道,她穿着他亲手绣的喜服,挽着他对他展露笑颜的模样有多么动人,鲜活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面容,任他人海茫茫,她只看到他。
  他执着于顾南的目光,祈求她回眸,所有的妄念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心念微动,他微微低头。
  顾南察觉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把脑袋往他肩上一靠,“我明天还想吃。”
  纯一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动了白日宣淫的心思,有些羞赧,大手压在她发顶,低低应声:“好。”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顾南捏起自己的喜服一角,指着上面的花纹道:“这些符箓是什么意思?”
  纯一在婚书上画符的时候,顾南终于知道自己喜服上的花纹为什么那么眼熟了,那是符箓,道家的符箓。
  京都爆发雪灾时纯一曾前往江城清静峰求道,求的就是符箓。
  他从不撒谎,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顾南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是成婚了,纯一不再瞒她,没有多做犹豫就回:“有些是符箓,有些是符篆,作用多是凝魂护魄,清心除晦,于你修行有益。”
  顾南追问:“那为什么以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说?”
  纯一回她一个沉静的目光,反问:“我说了,你的选择会改变吗?”
  那是一个寒冷的深夜,她为了源源不断的难民忙得焦头烂额,又因得知接连不断的灾祸满心忧愁。她一心扑进一场与天争命的战斗,根本无暇顾及纯一。
  哪怕纯一对她说你再不收手就会死,她依旧会义无反顾走上那条看不到曙光的路。
  她早就做过选择,纯一一直都知道。
  一开始他选择阻拦她,对所有天灾闭口不言。后来他选择成全她,与她同行,助她斩祸。
  一切她在乎的不在乎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组成一张沉重的大网,将她牢牢困住。
  顾南觉得喉咙有些紧,艰难问:“你还在法障梦里看到了什么?”
  纯一的目光显而易见地低沉下来,避过顾南的视线,抿唇不语。
  他不想说,顾南却知道。
  纯一早就知道她最后不得善终,所以冒着大雪求道,废寝忘食为她缝制好保护魂魄的喜服。
  早就知道斩祸之行辛苦万分,却仍然为了她的执着冒险,甚至差点在石山丢了性命。
  早就知道她会选择在这里成婚,所以沉默地背着喜服走过万水千山,哪怕成功斩祸也从没主动提过回京都。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不说。
  他尝试过挣脱命运的束缚,可他的固执屡屡为顾南的坚持让路,一次次被推着走上既定的命运。
  上苍何其残忍,提前告知他一切,又让他于命理中窥得一丝生机,让他抱着万死一生的庆幸陪她赌一场。
  只因心动,他进入了一场必输的死局。
  从他选择成全她的那一刻,他的道途就已经敲定结局。
  他永远无法成佛,永远无法追随上她的脚步。
  她的心软,他的心疼,不过互相蹉跎一场空。
  顾南紧紧攥着胸口的布料,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仿佛有人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第一次以魂体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窒息感。
  “纯一……”她低声呢喃,沙哑的嗓音不知不觉带了泣音,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却仍然无法缓解心中的痛意。
  顾南突然有些后悔了。
  她不该招惹了他却又将他抛诸脑后。
  过去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坦诚布公,他们都因一念之差错过了。
  如果她能再多看看他,多念着他,他们之间的境遇是不是就会与现在截然不同,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误解与争吵。
  “错了,都错了。”她忍不住悲泣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纯一被顾南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见眼泪直掉,震惊又心疼,每一滴鬼泪都是魂魄与修为,掉这么多,她得多难受。
  他手忙脚乱去接,笨嘴笨舌去哄,可他越忙活,顾南哭得越无法自己。
  哭到最后,他也急得红了眼眶。
  “早知道惹得你哭,就不和你说了。”
  顾南遇事总是先想别人,这样心软又慈悲的人,就不该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你个蠢货。”顾南破口大骂,“纯一,你是天下第一大蠢货!”
  纯一被骂懵了,哪怕是两人关系最差的时候,顾南都没有这么骂过他。
  眼底的泪光仿佛凝住,他愣在原地,顾南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顾南见他这副傻样,又气又心疼,捂着心口恨恨道:“你就是被你这张嘴害的。”
  如果他能多说几句,她也不至于傻里傻气乐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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