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37节

  罗雨压住哽咽,点点头:“王府就是我的家,我不知该去哪。只能慢慢走,边走边想。”说完,情绪再度翻涌,他又抽噎起来,脸憋得通红。
  “走,回家。”楚翊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罗雨翻身上驴,叶星辞也为爱驹配好鞍,三人顶着酷暑去找陈为。叶星辞纳闷,四舅小小年纪就这么虚了,亏他还有个“童男鉴定”,假的吧。
  烈日下,楚翊嘴角挂起金色的微笑,轻声道:“谢谢你,小五,多亏有你。”
  “你欠我个大大的人情哦!”叶星辞得意一笑,双颊灿若烟霞,点缀着露珠似的汗。
  “好,会还的。”楚翊蹙眉,盯着老婆半露的胸肌,语气泛酸,“你这是在哪喝的酒,还衣衫不整。”
  叶星辞遥指前方,骡车激起的烟尘未散,被热气凝在半空。
  楚翊相当有危机感,嗔怪道:“万一人家看你可爱,下蒙汗药把你卖了,把你掳进草窠子里欺负了,你哭都找不着调!”
  叶星辞撇撇嘴,朝他吐舌头。
  “王爷多虑了。”罗雨宽慰,“王妃固然俊美绝伦,但正常人不会产生那种想法。”
  “罗雨说你不正常,哈哈!”叶星辞俯在马背,捧腹大笑。
  “是啊,我把自己代入进去了,我太龌龊了。”楚翊在颠簸中笑吟吟地自嘲。
  “我不是这意思……”罗雨挠挠头,为自家王爷找补,“王爷要是把谁带进草窠子里欺负,那必定有个高尚的理由。”
  叶星辞再度爆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马屁拍得这么可爱。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进城了才想起,把四舅给忘了。
  **
  漏尽更阑,参回斗转。
  光启殿仍烛火通明。
  这一夏的蚊子格外悍勇,顶着驱蚊的熏香,硬往身上扑。楚翊闭目揉了揉眼眶,又挠挠手背的红包,以朱笔在一封关于继续兴办官学预算的奏折上写道:照准,当精打细算。
  权力带来效率,从前要费口舌和庆王商量的事,现在他一挥笔直接批朱。
  “九爷,休息一会儿吧。”在光启殿值守的太监悄然走近,将一碗冰镇的绿豆莲子汤放在案头,问他想吃什么夜宵。
  “不用。”楚翊端起碗一饮而尽,想道:今晚没和小五一起吃饭,本王不开心了。人一辈子,吃的饭有数,吃一顿少一顿。
  近来,他和小五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为,广设官学。
  广开民智,是恒辰太子念念不忘的政策。先皇也在做,但还不够。必须让寒门庶族学子的上升通道不被阻断,有渠道入仕,以防宗族势力再度做大为世家门阀,兼并土地,重蹈前朝覆辙。
  少年时,楚翊与挚友争辩:“开民智,则酿祸端。民众都学精了,不受官府约束了。”
  挚友却说:“开民智,方为盛世。蒙骗百姓的贪官污吏,才怕大家识文断字会算术呢!你想想,若人人开蒙,那他们将来学务农、学打仗、学经商,都要更快。
  拿军中的旗语、号令、战阵来说,一个上过学堂的兵,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兵,前者学得要快百倍,因为他自小就懂学习的方法。如此,整个国家的步子,也就迈得快了,这才是盛世。若一国因开民智而亡,那只能说它该亡。”
  楚翊把这些讲给小五,少年惊得合不拢嘴,舌头都被蚊子叮了。
  楚翊对他分析:“像南齐,便集权不彻底,尹氏与叶氏世代联姻才保政权稳固。这份稳固,也催生了更多世家。而大昌经过先皇的锐意革新,整顿宗族势力,就少有这种负担。像吴正英这样的寒门帝师,在江南比天上掉金子都稀奇。”
  小五听得抓耳挠腮,有点不高兴。
  当楚翊说,两姓频繁通婚,容易生出疯孩子、傻孩子和怪孩子时,小五好像更不高兴了,还拒绝他进入被窝。
  二为,推行新政。
  以翠屏府为标杆,向全国推广,将人丁税并入田赋。只是,起步就遇到诸多困难和乡绅的阻挠。楚翊命各地因地制宜,软硬结合。派已升任户部侍郎的李青禾为钦差,巡视各州府,帮忙出谋划策,二人通信密切。
  三为,整修堤坝。
  钦天监奏称,这二年冬季多雪,夏季多雨,应整修加固沅江和支流的堤坝,及各地河堤。于是,楚翊又从牙缝里扣出一笔银子,工部已经在实施了。
  批完奏折,楚翊的手背又多了两个蚊子包。侧耳一听更声,已是四更天。夜风褪去暑热,送来短暂的清凉。
  他伸了个懒腰,命太监通知家人备车,快步走出光启殿,着急回家跟小五钻被窝,却被一道浑厚的声音困住脚步。
  “九爷宵衣旰食,真是辛苦。”
  楚翊回头笑了笑,原来是禁卫军的王总旗,今夜在宫里职守。
  像他这样,掌管数百人的总旗官,禁卫军中还有十几个。与众不同的是,他还有另一重职责:掌控大昌在境外所有的细作和情报。
  他官职不高,却深受先皇器重。细心却无功利心,忠贞不二。
  楚翊成为摄政王之后,才与其有了正式接触。进而了解到,在南齐国都兆安,和塞北喀留的王城,都有朝廷的耳目潜伏。
  寒暄几句,王总旗犹豫一下,道:“卑职平常跟王爷提到的情报,您没对王妃说吧?”
  楚翊说,没对任何人提过。
  “那就好。”王总旗点点头,“王妃毕竟是齐国的公主,卑职怕引她反感。而且,我们身边,也潜伏着许多伪造身份的齐人,防不胜防。虽说眼下还太平,结为姻亲,互称友邦,但……”
  楚翊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问起南边皇宫里有什么动静。
  王总旗说,无甚要紧的。
  两月前,齐帝啃骨头差点噎死,据说他的宠妃公然叫嚣,要他改立皓王为储。一会儿,齐帝又缓过气来,场面很尴尬。之后,那女人老实了一阵子,日日探望皇后。
  “若在本朝,她中午说出这话,晚饭就得在冷宫里吃。”楚翊不屑地挑起嘴角,“还有呢?”
  王总旗道:“齐帝身边的道士们频频往郊外跑,似乎在寻风水宝地,为寿宫定穴。”
  楚翊一挑眉,有点意思。看来,那块卡住喉咙的骨头,把齐帝吓得不轻。国库亏空之际,却欲大兴土木,看来江南将有一场风波。
  他又关心起塞北。
  “卑职来这找王爷,就是想说西北的事。”王总旗面色凝重,“近来,喀留的公侯贵族,都在广募家丁护卫。经探查,招募的青壮加起来,已有两万人。”
  楚翊悚然一惊,脊背发冷。
  这些人,披甲就是兵!
  无需怀疑,楚献忠看出且确定,西北边军军需削减,于是野心复燃。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战略调整,果然捂不住。
  王总旗看懂了他的担忧,沉重地叹道:“喀留王归顺之后,精减兵马,募兵要经朝廷允许。这些年,他的军队始终保持在两万人左右。现在,他这是私自扩军,心怀叵测!”
  楚翊愤恨地攥拳,他就知道,此人畏威而不怀德,迟早要生事!
  他感到痛惜,那些本可用于创办学堂、修路搭桥、兴建水利、革新弊政的银子,或许又要白白丢进战火。
  第234章 不普通的夜
  “辛苦了,王大人。”楚翊心绪翻涌,却面色无波。他在王总旗肩头一拍,快步融入湿热的夜幕。
  回家之后,楚翊摸着黑,轻手轻脚地更衣。爬上床,却抱了个空。
  我老婆呢?正要燃烛寻找,一道黑影闪过,从背后将他扑倒。伴着灼热的气息,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冲进耳朵:“劫色!老实点,想活命就乖乖配合!”
  楚翊忍着笑,对化身采花贼的王妃道:“原来是劫色啊,这么愉快的事,搞得这么紧张,吓死我了。”
  “小爷就喜欢你这种已婚人夫。”少年亲了亲他的耳垂,仿佛洒下火种,“呦,耳朵好热,有家室的人还这么纯情?”
  楚翊腹中窜起邪火,猛然翻身压住对方,主动配合“劫色”。
  本来,因为楚献忠扩兵一事,他心情低落。不仅是今天,近来他一有时间思考,就会觉得憋闷。肩上担子太重,他是王朝的首脑,一个涟漪般的闪念,都会在日后酿成惊涛。
  可是,一见小五,便身心轻松,这小子就像一碗苦药后的那块糖。
  折腾出一身汗,楚翊端来茶水,又展开折扇。少年呼吸急促,汗津津的臂膀在黑暗中泛着莹润的光泽,令人心醉。
  “怎么还没睡,就为劫个色?”楚翊拼命扇风,像在烤肉。
  “李青禾来信了,我见你迟迟不归,就先看了。”叶星辞披起中衣,将微微汗湿的黑发拢在一侧,不拘小节地支起一条腿坐着,“里面提到,他现在遇到了棘手事。当地坐拥良田无数的乡绅消极对待新政,表面恭敬和气,暗中阻挠官吏清丈田地,还纠结地痞装成百姓抗议。曲解国策,蛊惑民心。我一直在琢磨对策,所以没睡。”
  “愿闻高见。”
  “我想分化对手,将敌我对立变为敌人内部的矛盾。”叶星辞语气肃然,全然不像刚被采花的采花贼,“对其中一半乡绅示好,密切接触,却冷落另一半。让他们以为,有一半人私下里在跟官府做什么交易。
  然后,再上强硬手段,逼迫被冷落的一半人补缴自新政推行起的田赋,却对另一半人和和气气。
  如此,他们就更确信,有的人和官府达成了见不得光的交易。
  一旦他们急了,毁谤钦差,就以此为由全抓起来!从重处理!想从轻发落,也简单,按照新政补缴税款。第一个补的,无罪释放。第二个补的,罚做苦役。第三个补的,蹲一年大牢……
  这些人必定踊跃支持新政,生怕落后。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等全都服服帖帖了,就放了。乡土之间,维系稳定还要靠这些乡绅。”
  冰冷低沉的话音刚落,叶星辞喝了口热茶,烫得抢过楚翊的折扇给舌头送风。他感觉男人赞佩的目光刺透黑暗,灼在他身上。
  “小五,你居然在短时间内谋划出这样一番布局,我都有点嫉妒你的才干了。”楚翊赞叹,不忘调戏,“我真幸运,睡到……不,遇到了你。”
  “呸!不正经!”叶星辞踹去一脚。
  “你最正经,半夜装采花贼。”楚翊抓住老婆的脚腕大笑,旋即正色,“我们现在就给李青禾回信吧,就按你的计策来。”
  楚翊在书房燃起烛火,叶星辞为其研墨。楚翊运笔如飞,一心二用道:“我刚刚得知,楚献忠在私自屯兵。”
  叶星辞呼吸一滞,捏着墨条的手一颤。他下意识觉得,楚献忠的大胆动作,和自己将西北削减军需一事透露给太子有关。
  太子为何这么做?叶星辞苦思,旋即参透:他听说了楚翊的强硬信念,大受震撼,想以后方不稳来牵制北昌的战略布局和发展。
  叶星辞泄密的初衷,是为大齐边防所虑。当时,他以为那些省下的军费,会增派在两国边界。齐军也相应的增军需,才能维持平衡。后来才知,楚翊将省下的军费,用来修水利、办官学。
  唉,秘密一旦撒手,便不受控制了。
  他梦想当个将军,又盼着天下无战事,每个角落都太平,善战之将皆无用武之地。本意是维持安稳的举动,反倒催生了楚献忠的野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涉及到几万边军,当然会引起注意。”楚翊封好回函,平和地面对可能的波折,“楚献忠能咬准朝廷的决策也不奇怪,西北太平十几年,朝廷在安逸中懈怠了。安逸最舒服,可也煎膏炊骨,要人命啊。”
  叶星辞内疚地垂眸,又因对方的解释而心下稍安——也许不是太子。矛盾感撕扯着他,令他想去月下裸奔。
  “我想过,再把各地的军需用度增回去。”楚翊放下回函,扶住额头,俊朗深邃的眉宇间溢满疲倦,“可是,办事又实在需要钱。军费支出太大了,该节流。明天我给楚献忠发廷寄,敲打他一下。”
  “走了,睡觉。”叶星辞吹熄烛火,牵起楚翊的手,往卧房走。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纵马横枪、驰骋万里的沙场梦,从这一刻开始实现。
  这一刻,一骑官驿快马踏着月色,嘶风蹬尘而来,直奔顺都城西门。
  奔马迅疾的身姿,口角的白沫,和骑使身后飘动的旗幡,昭示着六百里加急的紧迫。
  “西北有变,军情紧急——”来人高举传符,嘶哑地叫开城门,驱马直扑兵部衙署。不多时,又一骑快马离开兵部,驰向宁王府。
  “王爷!”
  叶星辞哆嗦一下,被管家的声音惊醒。他搂着夫君的胳膊,发出抱怨。
  “在兵部值夜的一名主事来了,说有紧急军情,要面呈王爷。”王喜急道,“在院外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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