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35节

  可是,每见叶星辞一回,每感受一次他人的幸福,他就渴求更多。但是,他没有叶五公子那样的人生和际遇啊!
  难怪,太子要说情爱是幻觉。
  这或是一种预告:既是幻觉,便可以不受拘束,随意泛滥。他瞬间在脑中补全了太子跟那侍卫缠绵的景象,越想越逼真,好像他就在床底给他们鼓劲似的。
  终于,太子看过来了。
  他先是一愣,脸上浮起浓浓的喜悦。瞥一眼那侍卫,又化作淡淡的尴尬,旋即因自己的反应而生出一丝恼火。夏小满最擅察言观色,瞬时的变化也尽收眼底。
  太子从容走近,说辛苦了。
  夏小满一语未发,直到回到太子的寝宫,才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淡淡道:“殿下今天不忙?”
  “刚腾出空来,四处转转。”
  “转转?”夏小满含酸带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忠诚地守护你不喜欢女人的秘密。虽说市井间也盛行此风,但到底上不了台面。”
  “我没动歪心思,跟他聊聊而已,他老家的风俗很有趣,我——”尹北望一顿,诧异于自己的失措,懊恼地叹气,“真可笑,我居然在跟你解释。”
  “我没要你解释。”
  “放肆!”尹北望低吼,“小满,你是我的,可我不是你的!”
  夏小满身子一软,一条肉皮似的顺滑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尹北望沉默片刻,将他扶起。
  “你很中意那样的男人,是吗?”夏小满平静地问,“英气高大,挺拔结实。不像我,身上长不出肌肉,没胡须没喉结,胳膊腿细溜溜的,抓只鸡都费劲。”
  “没必要比较,你不算是男人。”尹北望没否认,随口安慰。
  “我是!”夏小满像被锥子扎了,用少年般稚嫩的嗓音叫道,“只是残疾了而已,怎么就不是男人?难道,那些在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将士,就不是男人了?”
  尹北望似乎懒得辩论,歪头看着他。
  夏小满放柔语调:“每天,你有没有拿出半个时辰来牵挂我?”
  尹北望轻轻点头,问起庆王的事。
  得知叶星辞要自己动手,他瞬间暴怒,一把揪住夏小满的衣领,凌厉地逼视对方:“你在想什么!怎能叫他杀人?太危险了!万一他失手了,受伤了……你太糊涂了!”
  夏小满几乎双脚离地,仿佛在悬梁自尽。他掰开男人的手,揉着喉咙辩解:“我劝过他,真的尽力劝了!我说交给宁王去安排,他不愿意!”
  迎上太子不解的目光,夏小满惊讶极了:“你没懂吗?”这里面的缘由,但凡有心,就能读懂啊。难道,太子是空心的?
  他只好挑明:“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叶小将军不想让宁王伤心,甘愿自己沾血。”
  尹北望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下。
  “你憔悴了。昨天叶贵妃送来一盒海参,你拿去小灶,泡发了熬粥喝吧。”
  似海深,海参。夏小满还以为这是个蹩脚的笑话。
  直到太子指指角落的矮柜,他才俯身去开柜门,却被按住。他上半身埋进柜子,抱着那盒海参,顺从地承受一切。乍一看,太子像对可怜的柜子做禽兽之举。
  “我没碰过别人,随你信不信。”男人语气倨傲,像虚荣者对待一件极喜爱却拿不出手的便宜物件,“你别患得患失,因为,你并没得到我。”
  夏小满艰难扭头,咬着下唇,澄澈的眼眸融化了似的,盈着两汪泪。尹北望又开始慌乱,盯了他半晌,探出手指为他拭泪。
  “殿下,殿下——”琳儿焦急的声音响起,见推不动门,便继续喊:“皇上被骨头卡住了,喘不过气!太医都往凝珍宫赶呢!”
  尹北望一惊,整理衣衫夺门而出,夏小满紧随。
  “皇上啊——呜呜——”还没进门,就听见那娘儿俩的哀嚎。尹北望脚步一滞,呼吸急促。
  夏小满震惊得浑身发麻,以为太子要登基了。
  进殿一看,齐帝还有气,只是整张脸憋得紫红,眼珠充血微鼓,像晚霞下的青蛙。他“嗬嗬”地拼命吸气,才能汲取一点空气。
  尹北望跪在床边,默默流泪。夏小满想,你刚才的劲哪去了,哭大声点吧,以免旁人挑理。
  “唉,这可如何是好……”太医轻手轻脚地忙碌,弄不出卡在齐帝喉咙的骨头,还挡住了空气流通。
  齐帝拼命挥手,示意他们让开。俞氏却以为他在垂死挣扎,死死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嘤嘤哀泣,精致的妆容一塌糊涂。
  她是真的怕了。唯一的仰仗忽然倒了,一句话说不出来。一旦不测,她也完了。
  齐帝仍在拼命挥手,俞氏一把将皓王推到太子身边,索性豁出去了,旁若无人道:“陛下,你在招呼皓王?想说什么,是不是想改立皓王为储?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尹北望神色一冷,一滴泪凝在脸上,阴鸷地剜了她一眼。皓王手足无措,哭着叫她别添乱了。
  夏小满在后面急出一头汗,恨不得把皇上的眼皮支起来,千万别眨。
  “呃……”齐帝兀自挥手。
  “快取纸笔,皇上有话!”俞氏焦急地吩咐贴身宫女,对方照办。
  齐帝一把抓过笔,浓墨淋漓,在她举着的纸张留下扭曲的字迹:闪开。
  “让开,皇上喘不过气了!”尹北望驱散众人,用折扇将空气扇进父亲仅余一丝缝隙的喉咙。
  这时,皇后和叶贵妃赶到了。
  见皇后强撑病体扑在床前,急得呕了血,叶贵妃无奈地摇头,叫人抬来一条春凳。她将齐帝从床上架起,胸部朝下横在上头,接着凌空一跃,猛跺其后背。
  夏小满胆战心惊,感觉她在借机泄愤。
  咳——一块带血的猪骨从齐帝口中喷出。
  他翻坐在地,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嗅花香。他喝了点茶,忽而眉头一皱:“把御膳房当值的全抓起来,有人想害朕!”
  “且慢。”叶贵妃不慌不忙,“臣妾听说,是皇上自己啃骨头时哈哈大笑,才卡住了。皇上吉人天相,别乱降雷霆,挥霍了这份福气。”
  她是齐帝亲上加亲的姑表妹,又有家族做依靠,敢直言不讳。
  齐帝想了想,说算了。
  他看看太子,又瞪一眼有些心虚瑟缩的俞妃,责备她以后别再发癔症胡言乱语,还轻轻拍了她一下。语气完全是一个丈夫在凶宠爱的老婆,毫不严厉。
  一个女人的狂悖之举,和暴露无遗的野心,就这样不痛不痒,轻飘飘地带过了。
  之后,齐帝才注意到急得呕血的发妻,连忙关心。皇后反劝他赶紧躺着休息,喉咙都硌破了,这两天要少说话,多饮茶。
  夏小满陪同太子,护送皇后回宫。
  叶贵妃守在病榻边,喂她吃燕窝补充体力。尹北望坐在绣墩,默默看着母亲,忽然问:“母后,你喜欢父皇什么?”
  叶贵妃扑哧一笑。
  皇后惊了一下,责备他口无遮拦,这么问,显得皇上没优点似的。她连生气都极为温婉,最后,还是回应了问题:
  “他龙潜东宫时,我们形影不离,经历了初为父母的喜悦,也一起熬过了你大哥夭折的痛苦。你问我喜欢他什么,我一时答不上,脑中却闪过许多琐碎小事。比如,东宫的杏花开了,他摘了一朵,偷偷点缀在我发髻,我就傻乎乎地顶着那朵小花儿过了半天。我想,我所喜欢的,就是这些可以回味一生的瞬间吧。”
  夏小满看见叶贵妃叹了口气,似想反驳,又怕惹她不舒服,憋得直翻白眼。
  “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后目露怀念,温柔地看着儿子,“等你成家了,或许就明白了。”
  夏小满看见太子垂眸咬住下唇。他一定在想,那对遥远的“夫妻”。一年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不是抵得过十年细水长流的友谊。
  “我想……”皇后怅惘道,“皇上每日只牵挂我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半个时辰。
  尹北望一怔,下意识地瞥向夏小满。眸中情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第231章 幽默的我,走了
  “贵妃娘娘。”皇后睡着之后,夏小满轻声对叶贵妃道,“奴婢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他看一眼太子,说起自己上次回家,路过叶府后街,看见皓王从后门出来了。他猜,皓王可能是奔着叶家千金去的。
  叶贵妃眉心微蹙,说会委婉地告知大嫂,护好小妹的闺誉。这事千万别对皇后提,她心思重,会失眠。
  “那女人在皇上跟前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叶贵妃安慰尹北望,“太子放心,有我在,她掀不起风浪。惹急了我,一枪挑了她。”
  回东宫的路上,尹北望情绪低沉。
  他顶着火球似的太阳步行,惶然道:“小满,你知道吗,我现在竟有点失落。”
  “嘘——”夏小满一阵战栗,叫他别说了。
  “我真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尹北望眸光一沉,声音透出兴奋,“第一次,我离那个位置那么近,那么近,触手可及……可惜,海市蜃楼而已。”
  翌日,宫里接到北昌太皇太后薨逝的讣闻。又过一月,夏至时节,传来庆王的死讯,和宁王被钦命为摄政王的消息。
  以及,那一战止戈的野心和决心。
  “小满,我们都误判了。”尹北望登上御花园的高阁,目视北方的一片云,眉宇间阴郁如雨夜,“那个温和仁善的男人,有一颗铁打的心。我本想,在楚家兄弟里选个最心软无能的推上去,结果……我亲手,为自己竖了一个劲敌。他是麻袋成精吗,这么能装?”
  他恨恨地切齿,一拳击在朱漆雕栏,“好在,我还有一把刀扎在他心上。为什么,小叶子会喜欢这么虚伪的人?”
  “宁王跟谁都装,对叶小将军倒真。”夏小满公允道,“叶小将军反之,对谁都真,只跟宁王装。”
  “没想到,小叶子真会杀了庆王。”尹北望心痛又心安,“他那么天真单纯,手上也沾了血……还好顺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似乎只要“值得”,便没什么不能牺牲。
  “我觉得,不是叶小将军做的。”夏小满合理推测,“庆王死在客店,离顺都有三四日的路程,快马加鞭也得一天才追得上。往返加动手,少说三天。叶小将军没这么多独处的时间,更像是宁王派的人。”
  尹北望思索许久,点了点头,迎风叹息:“好狠的心啊。”
  夏小满放出怀里的松鼠,看它沿栏杆攀爬。他闪着琉璃珠似的大眼睛,认真提议:“这么好的天,你去邀叶姑娘游园吧,记着带一盒点心。”
  尹北望弯起嘴角,好奇地审视他:“你真奇怪。我跟侍卫聊几句,你拈酸吃醋,却鼓动我去找叶姑娘。”
  “因为这是正事。”夏小满平静回应。
  “不。”尹北望揶揄一笑,“因为你确定,我不会喜欢任何女人。”他赏玩着眼前人的局促和泛红的面颊,又道:“我没空陪叶姑娘闲逛,陪我出宫,去见一个人。”
  “谁?”
  “喀留王的亲信。”
  夏小满惊了一下,问他和楚献忠何时搭上线的。
  “最近。”尹北望淡淡道,“这人以昌人的身份在兆安经商,同时刺探情报。既然楚九亮出铁腕,我就叫他后方不稳。”
  **
  “四哥——”
  叶星辞从吃席美梦中蓦然惊醒,还以为自己的四哥来做客了。原来,是枕边人陷入梦魇。
  他用刚刚还握着筷子的手,为惊坐喘息的楚翊擦拭冷汗,又轻轻拥住对方,心揉碎了似的疼。手刃至亲的痛,是永不结痂的伤,余痛会像涟漪般绵延一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