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逸钧默默咽了一口唾沫——那,那么远啊,这施清奉不会是逗他的罢?
可施清奉语气又这般肯定,听起来信心满满的,再瞧瞧方才射得如此准,到底还是铁杵成针。
何逸钧细思起来,估计是自己低估了施清奉的箭术。
何逸钧到了树杆那儿,正要往上抛花,又听见施清奉的声音道:
“我没箭了,拔那支箭过来,还有我之前射的那两支,找出来给我。”
何逸钧嘶了一声,是不耐烦的声音。
这声音不小心被施清奉听见了。
施清奉道:“你捡回来就可以坐着了,我继续趴着。”
何逸钧有声没气道:“这还差不多。”
何逸钧将找回来的三支箭放回箭囊里,坐在施清奉旁边。
施清奉仍不移视线,道:“监督我,我要在这儿趴上一个时辰,只有嘴能动,其他都不能动,如果动了,你就毫不客气踹我的腿,像我前天我踹你一样,有多用力踹多用力,把前天的疼还给我。”
话是这么说,但何逸钧哪敢。
施清奉看出何逸钧的迟疑,便道:“我欠你的,我该受的。”
何逸钧假装答应了,眯着眼睛,仰头迎光望了下日芒发散的位置:“一个时辰过后正好到日中时,等太阳到天空的中央我再叫你起来。”
施清奉道:“好,开始。”
何逸钧道:“平时你能一动不动地趴多久?”
施清奉道:“三个时辰。”
何逸钧震惊道:“什么?这么玩的吗?”
施清奉说开始就开始了,随即整个人便像个雕塑一般岿然不动。
施清奉后半身筋骨看上去又硬朗朗的,好像可以当垫靠。
周围绿草因临近立夏,生得又尖又利又长又硬,一窝蜂卖劲地扎着施清奉皮肉,企图弄得施清奉浑身痒痒的。
然而施清奉训练已久,早就习惯伏在草茵上的煎熬,仿佛感觉不到一样,置身于事外,似无关己事,不挠也不晃。
何逸钧单单在一旁看着,也能隐隐感觉到痒,单单坐着屁股都生疼,忍不住换了几个坐势。
但看施清奉这张皮肉,说粗也不粗,说肥也不肥,竟能忍得下去,这该是何种毅力。
施清奉穿得一身绿茸茸的,衣裳色泽虽比绿草自然本色更为深浓。
但也难防眼力差的人将施清奉与屐下草垛混为一体,然后眼力差的人一脚踩过去……
何逸钧想到这儿,忽然有些想笑,因为何逸钧天生眼力差。
何逸钧渐渐兴味索然——话说,这施清奉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叫他监督他动没动,不就等同于叫他看着他。
他看着他有没有人把他当成草坪一脚踩过去……
要是真有人快要一脚踩下去了,何逸钧就当着施清奉的面从速阻拦,并对这位路人点指划足数落一番,使施清奉有惊无险地度过训练时辰,同时默默为何逸钧站在他这边帮他说话而感动。
这样何逸钧不仅做好了明卫保护主子的任务,还能增加主子对明卫的信任与依赖。
运气好的福星当头的说不准在月底那天,主子忽然念及此事一时高兴,信手给明卫多加些月薪。
施清奉两眼始终在凝视前方,鬼知道何逸钧有没有在认真监督。
何逸钧着着施清奉的背都快要栽头睡过去了,不如利用监督的时间去干点自己的事儿。
不然就感觉时间流速得太快太清晰,秃废大好光阴。
等等,施清奉现在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何逸钧偏过脑袋偷窥一眼,啊,没有,原来是自己年少轻狂想象丰富,施清奉眼睛睁得比自己眼睛还要大呢。
何逸钧百无聊赖地扯出一条草根,接着扯出第二条,第三条……直到手握满一撮颇长的草根,才停下手中动作。
然后何逸钧有目的似的玩弄着扯出来的草根,将草根们串成一个环型的物样,还时不时看下天空日芒位置……
“三巾,一时辰到了。”
日中时已至。
话音甫落,施清奉立即翻了个身,浑身力气被抽空一般 ,面朝天花,如释重负,无意中瞥到何逸钧手中躺着的精致草圈,顿时双目一亮,道:
“不好好监督,竟闲得织起了草圈,不过织得很不错,能看出编制者的用心,已经织完了?”
何逸钧不明所以:“织完了。”
第30章
施清奉出乎意料地道:“织完了你应该没事做了罢, 接下来轮到你趴着,趴上一个时辰,我监督你,手把手教你怎么做好埋伏。”
何逸钧道:“练这个干嘛, 累不累, 无不无聊啊。”
施清奉道:“练来好玩。”
“……”何逸钧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像灌了开水一般。
草圈明明可以继续织下去的,自己怎么就傻乎乎地说织完了?
但终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何逸钧口上推辞道:“算了吧, 我受不了这样的训练, 我会疯的。”
施清奉撑身坐起,却道:“没关系,我教你,慢慢来, 不累的, 要是累了你叫我一声,马上给你休息。”
何逸钧道:“但……这天色不早了罢, 我回去先吃个午饭, 改日再来?”
施清奉故意道:“你饿了?我去街上帮你买几个包子吃, 吃完继续练。”
果不其然,何逸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施清奉早已料到,道:“跟你说,想着练剑、习武, 就要学会埋伏,跟人对线练剑习武输了会受伤的。
埋伏还能舒舒服服趴着,不用斗不用动,甚至不用带脑子, 这多好,趴下来吧,加油加油,阿四最棒。”
练剑。
习武。
好,干了。
何逸钧趴在原来施清奉趴过的位置,甫一趴下身,小肚就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何逸钧咬着牙忍往了,很快便适应了这种刺痛感,回忆着方才施清奉持弓的姿势,效仿将弓挡在面前。
弓上卓绝的纹案近在眉睫,以至于纹案清晰可辨。
弓壁上刻了许多纹案,一排过去比比皆是,不愧于巧夺天工之物。
所刻纹案由近至远,先有以国破家亡为背景的潦倒庶民图,再有以硝烟四起为背景的无畏壮士图,后有以山河锦绣为背景的璀璨伦安图。
与其说刻的是纹案,不如说刻的是国史。
何逸钧可欣赏这样的纹案了。好弓,真是把好弓。
可惜只可惜在,它属于施清奉,不属于他。
施清奉俯下身子:“你这么持弓……是想拿弓来当挡箭牌?要是在紧急时刻你必须踩准时间放箭,你该怎么快速放箭出来?
况且,这样持弓敌人极容易一眼发现,就不叫埋伏了,叫投降了,投降等着被敌人擒去当人质了,我刚才是怎么持弓的,不明白怎么不好好看呢。”
何逸钧目不转睛,生怕施清奉嗔他做不到心无旁骛,便只能用余光观察着施清奉下一步举动。
施清奉道:“应该要这么持,把野草顶到前边去,遮住弓身子,记好,这只手应该握在这里,那只手应该反过来握在那里,坚持住。
欸,这只手刚刚怎么握的,小指紧闭贴紧无名指,不要展开,松松弛弛的,成何体统。”
何逸钧浑身僵住了,思绪短路了,压根忘却了自己持弓的动作了,持弓的动作一不小心歪了也毫无感觉了。
因为,言语间,施清奉竟也趴了下来,两边手对应地覆在了何逸钧的两边手背上,算是反着的十指相扣。
然后两边指绕后扣住何逸钧的手掌,缓缓将何逸钧的手从弓身上拉开,移到弓身的另一处位置。
每节手指对应地压着何逸钧的手指,挪动何逸钧的手指,使何逸钧的每节手指都调整好姿势。
最后还用手捆紧了何逸钧的手背,示意何逸钧照这样的握法握紧弓身。
指尖贴指尖,何逸钧清晰地感受到两边手背上滚烫的温度。
何逸钧正想扭头去看看,无奈脖颈也跟着被僵住了。
甚至,何逸钧的半边侧背也被施清奉的肱膊给搂住了,施清奉这张面孔就在他的侧脸旁,很近。
何逸钧全然不敢挤出任一表情,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尽管指尖仍残留八度余温。
但很快,施清奉松开了手,起身,从地上拾起一支箭插在何逸钧手心上,接着又像方才那样握着何逸钧的手,教何逸钧怎么搭箭,怎么拉弓,谆谆善诱一番。
可何逸钧似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昏头昏脑地熬过了搭箭拉弓的练习。
然而施清奉并没打算放过他,兀自坐在一旁草垛上,曲着一边腿,一只胳膊搁在这条腿上,又开始喋喋不休道:
“双腿敞开点,便于活动,头不要攒动,抬高点,不是让你睡觉,只动视线,视线巡查敌人行动。”
施清奉瞅了一眼何逸钧的脸色,这脸色竟比这箭锋更要发着铁青,于是质问道:“怎么了?不高兴?我太凶了?太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