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只能这样吗?”雾夕向她确认。
  佐佐城信子肯定地点头,“暂且等一等,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你看起来很累了,趁这个机会修整一下。”
  这些写着资料的纸张被她收起来,然后雾夕就被她赶去洗澡了。
  佐佐城信子也是位纤细的女性,个头比雾夕略高些,穿她的睡裙倒也算适宜。
  冲过澡之后歪在塌塌米上,雾夕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从骨髓里散发而出的疲惫。
  她眯着眼睛看着佐佐城信子料理晚饭的身影,觉得有些安心。
  她这位老师就算不会全心全意帮侦探社,起码也不会卖了她。
  这样想着,她合上眼睡过去。
  这一觉睡醒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房间里也亮了灯。
  雾夕睁开眼,看到佐佐城信子在橘色灯光下歪着头打量她,恬静柔美的脸美得像张画卷。
  她懵懂着爬坐起来,手中就被佐佐城信子塞了碗筷。
  “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佐佐城信子和泉镜花一样,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夜叉’本质,倒很像传统日式贤良女子,料理风格也是如此。
  雾夕就算称不上喜欢,也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
  差不多填饱了肚子,她有点忧心,“这些资料,得尽快交到坂口手上才行。”
  佐佐城信子道:“我知道的,已经安排妥当了。”
  雾夕眨眨眼,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佐佐城信子又说:“不用太担心,现在侦探社的人大概都还活着,倒是太宰先生,几乎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听到太宰治的名字,雾夕不由有些愣神。
  佐佐城信子问:“你很担心吧?”
  雾夕摇头:“他用不着我担心,我更担心两个孩子。”
  中岛敦才十六岁,虽有韧性却天真软弱,恐怕会担惊受怕着吃不少苦头,至于泉镜花,毕竟是个十岁的女孩而已。
  佐佐城信子心想,说是用不着担心,倒不如说是担心也没用。
  可既然要当一枚局外之棋,都做到这个地步——给信任的同仁兼上司传递信息都要让她这个外人帮忙,那不管是担心侦探社的谁,都是做无用功了。
  不过人非草木,能控制行为不出偏差已经很难,又怎么能苛求控制心志没有丝毫偏移?
  想到这里,佐佐城信子温婉一笑,“现在除了等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我们聊聊吧,我很好奇你和太宰先生的事。”
  第127章
  她和太宰治的事?
  雾夕愣了下,“我们也没什么事吧。”
  为什么佐佐城信子会对此好奇呢?
  好歹也认识了这么久,要说也是能说些的,既然她想听。
  雾夕这样想着,姑且向她描述起同太宰治的相遇、相识,还有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虽觉得没什么,可说完才恍然光是简单的描述就已经花了快一钟头。
  佐佐城信子听得认真,然后问:“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雾夕觉得太宰治有点难以形容,最后蹦出几个词组,“敏感,悲观,聪明、好奇,胆小。”
  佐佐城信子几乎是理所当然地问:“那你喜欢他吗?”
  雾夕纠结了一下,“怎样算喜欢呢,满脑子都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待在一块。甚至像老师你那样,付出一切,就算生命?”
  她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冒犯,“对不起。”
  佐佐城信子微笑了下,并不放在心上。
  雾夕认真地苦恼起来,“要用那种标准,说不定我谁都不喜欢,而且是没喜欢过。”
  可她并不肯承认自己‘没喜欢过谁’的事实,“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可是他那个人,比起让人喜爱的地方,让人头痛烦恼的地方更多,孔子说‘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用来形容他,不算特别贴切但也合适。”
  这句话的前一句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佐佐城信子是听说过的,闻言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又想,看起来喜欢或者厌烦很难界定,唯独能确定的是,她不害怕太宰治,就像她不害怕她一样。
  既不至于盲目信任依赖,又能坦诚地表达需要,这很难得,而且让人安心。
  佐佐城信子一时间有些恍神,雾夕不太明白她干嘛提太宰治,而且为此有此烦恼,出于你问了我,而且我认真回答了,所以接下来要轮到我为难你的幼稚较劲想法,她问:“那老师你呢,你喜欢国木田吗?”
  佐佐城信子真是太聪明了,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促狭着说:“有点喜欢,说不定比想像中更喜欢些。”
  雾夕刚要说些什么,她又道:“可是这个人呢,比想像中还别扭一点,虽是个难得的英武男子,身高都快要 一米九了,却一点都不主动,就算推他都不见得能推得动,实在让人难办。”
  雾夕眨眨眼睛,觉得有点懵,试探着问:“那要怎么办才好?”
  佐佐城信子望向她,寻求确定般地说:“既然他不主动,那我只好主动了,都这个时代了,女人要想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止得主动,有时候甚至得动手和男人争抢,是这样没错吧?”
  这话一点毛病没有,可从佐佐城信子口中说出来,总感觉透着种古怪。
  她这样的女子,总感觉骨子里透着种类似大和抚子画卷般的,娴雅阴柔。
  做什么都不动声色,绝不轻易露出一丝偏向,和‘主动’、‘争抢’之类的词汇,更是绝不相干,沾不到边。
  可佐佐城信子只是看起来像那种女人,她并不是。
  她也许的确是朵空谷幽兰,但却是黑紫色的,从黑水和黑土之类的地方生长出来,散发着的淡雅香气是沾着毒的。
  如果每个人都在用合适的方式生存,或者在寻找那种适宜、舒适的方式。
  那佐佐城信子无疑已经找到了——那种方式就是支配和使用人们的恶意,达成自己的目的。
  雾夕想像不出她是如何和那位被称作青之王的死去的前恋人相处的,可她觉得国木田独步大抵是要倒霉了。
  左想右想也逃不出她这位老师的手掌心,可这一切的前提,当然是挺过这段劫难回归相对正常的生活。
  这样想想,不免觉得他更不幸了,原本工作时就被太宰治这个搭档捉弄戏耍,以后回到家里或者私生活上又要被佐佐城信子这种女人支配。
  只能让人感叹一句,国木田独步让人看不过眼的地方也只有傲慢而已,何至于此!
  她忍不住道:“从前你们一副顺势而为,随缘而定的样子。我还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佐佐城信子俏皮地笑了笑,“没办法呢,国木田独立高雅,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我却是个习惯不了孤独寂寞的小女人,非要抓住些什么,才会觉得幸福。”
  幸福?
  雾夕为这个词汇感到恍惚,也许是太久时间绷紧着的神经终于松泛了些,她的思绪十分零乱纷杂。
  试图凝聚精神思考下‘神威’是谁这个迫在眉睫又至关重要的问题,却又下意识地回避着它。
  接着,她几乎不可遏制地想起太宰治。
  想起他,该想起他的什么呢?
  别扭、古怪,慧极必伤?
  她想起见他的‘最后一面’。
  太宰治在椅子上五花大绑,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可脸上还是笑得轻松,再惬意自在不过。
  也许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没有出乎意料。
  也或者那就是他的天性,对他来说,自在与否和身处哪里,上位与否都没有关系。
  她眼前浮现出那次在酒吧的情景。
  灯红酒绿,乐声舒缓,他托着下巴看着浮华世界,眼神幽冷寂寞,甚至有些低落伤感。
  雾夕突然想,如果他没提出‘局外人’的建议,她到最后会如何行动呢?
  想着想着,她觉得和现在说不定也差不多,甚至就算他不这样建议,很可能到最后她自己也会这样决定,这样想起来,倒觉得他好像是预判了她的行为逻辑,顺水推舟着画出界限一样。
  他说‘你可一定要沉得住气’。
  那被压得有些低沉,语重心长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也清晰的就像发生在刚才一样。
  雾夕怔怔地出着神,又想起前不久佐佐城信子的话。
  她说‘现在除了等也没别的事可做’。
  她和太宰治是同一类人啊。
  说到底,佐佐城信子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太宰治的事呢,倒像是比起国木田独步更关心他似的。
  是八卦?往这方面想不是不行。
  可平时雾夕也经常来她家里和她聚一聚,她那时不八卦怎么现在反倒八卦起来了?
  她是不相信情况演变、危急至此,太宰治会没有安排和算计。
  他当然是有成算的,可他的对手费奥多尔是个毫无顾忌又天才横溢的阴谋家,相比之下,他却顾忌太多,只能一步一步被逼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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