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过
  山主又岂能白当,当了山主就得做事,或是鸡毛蒜皮,或是惊天大事,要么是内外纷争,要么是同室操戈,林林总总,无穷无尽。
  诸如此类的事,她两世加起来可见得太多了,就连山上两只鸟拌嘴,她都要被折腾得头昏脑胀。
  良久,濯雪撒开狐尾,看向胧明有商有量地说:我寓居名位,若有事务,你姑且替我料理料理?
  胧明愣了少顷,不禁失笑,山界琐事繁多,我不想累着你,你倒是不怕我累。
  哪来的话。濯雪嘟哝,我还能天天当甩手掌柜不成?自然不会苦着你。
  那我可就当真了。胧明继续落笔。
  寻思清楚了,濯雪又喜笑颜开,哪管胧明信不信,下巴一努便催道:快些写,写完可得记得把好厨子都请来,莫要怠慢了客人。
  万不会怠慢,无垢川也得好好装点一番才成。胧明无端端露笑,好像满心欢喜。
  莫非还得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濯雪有些懵,不知喜从何来。
  从认回无垢川,至阗极灰飞烟灭,再到三界无恙、四海升平,胧明都不曾袒露如此笑意。
  她还寻思,莫非这虎妖脑瓜不灵了,过了这般久才回过味来。
  锣鼓自然少不得。胧明边写边道:还将檐下银铃都换作彩灯,亭中的素色纱幔也该换去,曳绪水上铺设红毯,要绣有并蒂莲和福禄鸳鸯。
  濯雪霎时明白,原本并非虎妖脑瓜不灵光,那才回过味的,分明是她。
  喜事两全,无关解开妖主命誓,而在她。
  胧明写好部分书信,稍一挥腕,便有微风吹进窗棂,将信笺卷出殿外。
  十数份信笺像极鸟雀,呼扇着飞远。
  岂料胧明还未收笔,那笔毫一着纸,又有墨汁渗出狼毫。
  这一份,竟是写给兰蕙的。
  撘着胧明的肩,濯雪坐到桌案上,意有所指地问:除了并蒂莲和福禄鸳鸯,还有什么,是不是还得点花烛?
  胧明心知瞒不住,好在她也未怀揣坏水,只是有些居心叵测,坦白道:我邀各山妖主赴宴,有一半一如你所想,不过知你面皮薄,此宴自然不是奔着报喜去的,所以红烛也罢,红妆也罢,全都无关紧要。
  濯雪压皱了信笺,手掌在案边轻蹭了两下。
  掌心已冒出汗来。
  胧明搁笔,将她五指攥到手中,旁人贺我入主无垢川,唯我心知肚明,我想贺的是什么。
  濯雪半晌才眨闪眼眸,五指被胧明的掌温熨作薄薄一片纸,那些藏在信笺中的绵绵情意,斗转星移般汇入她的经络。
  她轻踢胧明小腿道:去将红烛置好,红妆也得记得点上。
  三日后,各方大妖未至,秋风岭与凌空山的小妖们已齐齐赶来。
  兰蕙留在下界的那些乡里乡亲,哪见识过灵气如此浓郁,碧波又如此浩渺之地,眼前半点泥腥都见不着,亭台楼阁全浮在水面。
  只是今非昔比,昔日偷鸡摸狗的狐狸,如今已是飞黄腾达,成了那绝世无双的天狐大妖。
  小妖们已从兰蕙口中听说了全部,直至兰蕙回到九天,心还觉得虚幻无实,此刻踏入无垢川,才终于敢信。
  了不得,秋风岭那小小一片山,不光出了个神仙,还出了只九尾天狐。
  梨疏更是如堕云雾,就算见着狐狸本狐,也还愣愣的,心道好强的境界,好骇人的威压。
  这么强劲的妖,怎还徒手撕开荷叶,津津有味地吃她从秋风岭带来的糯米鸡?
  濯雪已有好一段时日没吃上糯米鸡了,和从前一样只光挑鸡肉吃,糯米在荷叶内剩了一大半。
  她拿帕子擦了嘴,极其随意地问了一句:兰姨回天上了,你们要不要跟着我留在无垢川?
  众妖诧异。
  濯雪又道:不留也行,苍穹山界已是我的,你们回到山中,日后也不会受人欺凌。
  梨疏觉得自己大抵是睡昏头了。
  濯雪手臂一扬,好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招呼道:快看,这里有许许多多法器,你们随意挑,挑个喜欢的带在身上,有助修行。
  成箱的法器彩光熠熠,全是胧明这些年搜罗得来的。
  众妖差些流涎,碍于白虎大妖就在边上,压根不敢多看一眼,更莫要说上前挑选了。
  濯雪拉着胧明便往外走,在朱墙后低声问:你笑甚,可别吓坏小妖了。
  胧明后背抵着墙面,差些压歪了木簪,垂眸看着狐狸灿金的眼,轻声:我也想随意挑选。
  濯雪讷讷:都是你的法宝,你想怎么挑便能怎么挑。
  我不要那些。银发大妖微微摇头。
  濯雪听出了几分请求的意味,只是大妖拗不过性子同她撒赖。
  远处有妖探头探脑地投来一眼,似是不解狐狸与胧明怎一声不吭就走开了。
  濯雪耳尖有些热,攥起胧明的衣袂便道:那你想要什么稀罕玩意,快些说,可别被旁人选走了。
  选不走。胧明哪在意小妖偷瞄,只你能给。
  怎的,莫非东西在我身上。濯雪大惑不解,她身上能有什么稀罕宝贝,也就余下那八根尾巴还算厉害。
  胧明淡笑,恰似唇绽樱颗,在濯雪耳畔私语:将足踝上的红绳送予我,好不好?
  濯雪倏然将那戴了红绳的足踝撇至身后,银铃顺势一响。
  叮铃几声,好生清脆。
  你原还嫌我的银铃吵闹,如今想要,我不给了。濯雪别过头,心砰砰乱跳,干脆撇下胧明往殿里跑。
  众妖面面相觑,不知狐狸脸红个什么劲。
  狐狸扯着嗓问:都选好不曾,选了法器便选卧房去,想睡床榻的睡床榻,想住屋檐便住屋檐。
  秋风岭的妖多是飞鸟,随意衔来三两根稻草便能撘窝,住檐下可比屋里来得舒服。
  众妖纷纷给自己物色好一处漂亮的屋檐,又或是觅好一片精巧的琉璃瓦,没一只妖肯安居于室内。
  好不容易看到濯雪身边空无一妖,梨疏赶紧凑过去,压着声问:上一位仙首,当真是你手刃的?
  濯雪低头看手,掌心手背翻来翻去。
  还真是她,不过也不单单是她。
  狐狸心下已是乐不可支,却故作不矜不伐,颔首道:不过尔尔,竟抵不过我一击。
  梨疏瞠目结舌,喃喃自语:难怪妖王对你言听计从。
  又过两日,众妖才后知后觉,妖王哪是迫于狐威言听计从,分明是寄情于狐,情难自抑。
  万顷烟波中尽是浩瀚灵气,小妖们一下就酣醉了,竟生生睡了两日,两日后一睁眼,眼前全是红纱软幔,朱伞绯灯遍天,四处贴满囍字。
  秋柔与春溪已将红毯铺齐,毯上果真绣了并蒂莲和福禄鸳鸯。
  从凌空山赶来的一众妖忙得不亦乐乎,脚踩着肩一个个叠高,将悬空的红伞与灯笼尽数摆正。
  红烛浮空点燃,火光映上水面,连波光都喜气洋洋。
  各方大妖应邀前来,携来宝玉和灵器无数,本以为这单单是一场升迁宴,到场才知,胧明别有用心。
  昆羽与凉梦结伴前来,两妖俱是一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大妖们面面相觑,不禁看向昆羽与凉梦,错愕问:二位可知晓此事?
  亦被蒙在鼓里。昆羽心下不平,想去同这无垢川的主人讨个说法,哪知到处都是忙于装点婚场的小妖,此处话事的,已不知藏哪去了。
  人家忙着蜜里调油,哪有空见你。凉梦掩唇低笑。
  众妖看着手里单薄的礼品,索性将就了事,谁让请柬上并未明说,只好择日再添上厚礼。
  那挂满红绸的朱楼门扉紧合,屋中玉炉里的兰香已要燃尽,烛光摇曳。
  濯雪挨得极近,拙手笨脚地给胧明画眉,画得那眉梢一边高一边低,惹她笑出声,连眉尾都画歪了。
  胧明望向铜镜,轻抹眉上黛墨,摊开掌心道:我来。
  莫要乱动。濯雪拍她手心,不给她画。
  胧明只好将发丝捋开,省得狐狸还得怪她银发碍手。
  濯雪未怪胧明长发未绾,只赖自己凑得还不够近,干脆坐到胧明腿上。
  恋缠不清的气息成了炉上飘逸的烟,难舍难分,惊煞烛焰,也乱了银铃。
  少顷愣神,她手中螺黛竟被勾了去,画眉人反成软绫绢。
  软绫绢不甚安分,生怕胧明不甘落寞,也要给她画歪画丑,忙不迭弯腰避开。
  趁着这间隙,濯雪解下足踝银铃,火急火燎地塞到胧明怀中,不料螺黛还是抵上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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