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濯雪合起伞,伏到那朱红栏杆上,看着水波道:怎慢慢悠悠的,能不能快些,要像策马奔腾那么快。
  好在胧明无需划桨,只需动用灵力,就能令亭阁快如掣电,还惊起波涛阵阵。
  术法变的鱼被水波搅在一块,未碎作齑粉,反倒还一分二、二分三,眨眼间水里全是鱼,日光下五色缤纷,如花开满塘。
  再快,再快!濯雪仍不满足,不知无垢川能否被彩鱼填个满满当当。
  再快可就停不下来了。胧明嘴上是这么说,却还是翻掌依她。
  停下来作甚,莫非累了?濯雪想一出是一出,哪还记得寝殿,一时也不怕热了。
  亭阁恰若击电奔星,连浪潮都还未来得及翻涌,便驰出百尺之外,像要直直撞出无垢川。
  好在未撞出去,近到岸沿时,亭阁一个旋身,又奔向别处,比牛马还要好使。
  比蜗行龟步还要慢,胧明你那呼风唤雨的本事呢,没本事了?濯雪已将边上这银发大妖当成船桨。
  也不知是谁没本事。
  狐狸将船桨拿捏在手,偏她连一丝气力也不必施,单凭嘴巴就能支使。
  亭阁奔逸绝尘,狐狸八条尾巴开成了花。
  胧明无可奈何,不费吹灰之力,便闹得曳绪水波澜起伏,半日里潮起潮落上百次。
  那浪尖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蚱,一会上蹿,一会下跳,不辞辛苦。
  狐狸得意得太早,白日里叫得有多欢,夜里在床笫间便有多难耐。
  前时贪得无厌,喊着再快、再快,深宵便噙泪咬唇,紧捏胧明纤指,再经受不得一点撩逗,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两句。
  不要了。
  我不想了。
  胧明轻捏她狐耳的耳尖,凑近似呢喃一般,若不我将那报丧灵鸠请回来,它不在,我半句真话都听不到。
  濯雪霍然翻身,呵气胜似晚香玉,双膝紧钳胧明腰身,话都快说不顺了,垂头道:我好不容易才送走那白眼鸟,胆敢请它回来,我
  话音戛然而止,她能做甚。
  你待如何?银发虎妖不慌不忙地半支着身。
  濯雪一下就泄气了,不甘心道:便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何种厉害?胧明静观其变,一副应对自如的姿态。
  你且等着。濯雪逞起强照猫画虎,学着胧明所做,亲自拨云撩雨。
  她慢腾腾落吻,想种下千朵桃花,可才种了一半不到,许是觉得自己挥汗如雨的模样太过狼狈,冷不丁就想到了凡间那些春耕夏耘的百姓。
  莫再想了。
  杂七杂八的念头浮上心尖,坏了气氛不说,也不知那灵鸠还能不能窥见她的思绪。
  此刻她既想放空自己,又不愿半途而废,更是累得不成样子,本就汗涔涔的身湿得一塌糊涂。
  尤其看到胧明露笑,她的思绪更乱。
  胧明那一笑,眼下两道黑纹便成了巫山云,云上赤眸顾盼生辉,状若烛影摇红。
  洞房春宵夜,喜烛映红
  狐狸浮想联翩。
  不是要我尝尝厉害,厉害跑哪去了?胧明抬臂,将濯雪的一绺发卷上指尖。
  濯雪已然停滞,垂眸注视起身下那银发凌乱的妖,一个念头压过万绪,只觉得她今夜非说不可。
  她小心翼翼地卖起关子:有一件事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何事这般神秘?胧明属实好奇,指上银丝缠了一圈又一圈。
  濯雪讪讪移开目光,半晌才豁出去般,声音有七分堵在嗓子眼下,两分含在嘴中,只有轻飘飘的一分得以挤出唇齿。
  我最初潜进凌空山,根本不是为了大开眼界。
  什么见世面,什么以身作礼,什么嗅着肉香去的,全是她信口胡诌。
  胧明还真被骗过去了,至今都未觉可疑,眉梢微微一抬,有些意外:那是为了什么?
  濯雪舔唇,极小声地说:我听错了兰姨的话,兰姨起先叫我去宁虹山出家茹素,我听成
  她别别扭扭,捂住胧明的眼眸,才接着说:听成到凌空山出嫁了,我寻思那老虎屁股我非摸不可,山上若办的是喜宴,我便前去抢亲。
  所有的蹊跷之处,一时全都有了说法。
  胧明双眼被捂得严实,唇却未被堵上,倏然笑了一声。
  濯雪实在忸怩,好在看不到胧明的眼,才能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你别说,其实我还真摸着了,在魇梦中,我一瓢将你打晕,摸了个酣畅淋漓。
  什么?胧明唇一动。
  濯雪重复:酣畅淋漓。
  好个酣畅淋漓,胧明全然不知。
  胧明又笑了一声。
  濯雪心头那根弦岌岌可危,闷声堵上胧明的唇,不准她笑。
  她撞上前,牙磕着牙。
  霎时间,她手脚俱被银丝缚住,胧明的银发猝不及防地缠上前,令她动不能动。
  怎么,又不想尝我的厉害了?濯雪心如鹿撞,怎说话不算话。
  胧明坐起身,扯动自己的一绺发,将狐狸牵至身前,好声好气道:床笫之间,各凭本事。
  狐狸被翻了个面,腰下那处被轻扇了数下,明明无甚力道,却叫她通体酥麻。
  这才是真的酣畅淋漓,狐狸埋头不动。
  白虎并非纸糊的,狐狸却应当是水做的,一下就成了那没筋懒骨的。
  短暂停歇,胧明捻捻昵昵地贴近了道:还想不想与我成亲?
  当时听错的话,成了风中一片絮,回旋着扰乱濯雪的神思。
  濯雪微愣,有些心痒,心道成亲吗,那当真要成连理枝了。
  她实在想看胧明凤冠霞帔、粉黛薄施的模样,半晌才斗胆发问:这亲能不能一个人结?我不便露面,你将我的画像搁在边上,就当我也到场了。
  说完,她喃喃自语:不行,听着不太吉利。
  后来她哪还得空与胧明商讨,话音零零碎碎,一时像雁儿高啭,一时如黄鸾嘤嘤。
  一日过去,两妖身上彼此的气息未淡,反还愈发幽香馥郁。
  胧明的信拖了良久才写完,恰好无垢川迎来新主,信便也当成请柬用,诚请各方妖主宴聚于此。
  一妖句斟字酌地落笔,另一妖凑过去看信。
  濯雪闲来无事,还替胧明誊了几份,只是她有些不解,胧明怎写得语焉不详的。
  前边写的是得幸重回无垢川,后面又写喜事两全,莫非为妖主们解开命誓,也算一喜?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揣测无懈可击,便也不问了,只托腮道:那苍穹山界又该如何是好,兰姨回瑶京去了,你如今又在无垢川,请柬给谁?
  便给凌空山与秋风岭。胧明落笔。
  墨字丰筋多力,如龙蛇飞动。
  胧明未写山主亲启,而是写给山上众妖。
  实不相瞒,濯雪是有些想念秋风岭诸妖了,只是别的山只请山主,偏秋风岭全员皆来,似乎不太恰当。
  她在信笺上轻点两下,小声道:差别对待,失之偏颇。
  胧明不以为意:偏向你是情理之中,谁能指摘。
  濯雪托腮的手掩住半张脸,将赧色一并遮去,又道:秋风岭的妖可多了,两桌坐不下。
  妖多热闹。胧明顿笔,无垢川太空旷也太安静,我请秋风岭和凌空山众妖过来,是想顺势询问妖们留下的意愿,不过两山必也不能无妖看守,还得有当值的。
  濯雪微怔。
  只是我既已入主无垢川,再对苍穹山界指手画脚,多少不合规矩。胧明淡声,如有大妖想将山界据为己有,我就算心怀异议,也不可横加阻挠。
  濯雪想说,若不交由春溪,春溪稳重练达,法力高强,定能胜任。
  但她转而又想,春溪暂还算不得大妖,凭此境界继任,恐怕难以服众。
  而苍穹山界又并非荒芜之地,单单凌空山那一处,便足够引来众妖染指垂涎。
  正如凡间王朝更迭,山界易主也是常有的事,胧明与兰蕙想必皆已见怪不怪。
  濯雪不是那千年百年的妖仙,前边那十数年的记忆,已算得上她此生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扭头抚弄狐尾,寻思着,再过段时日,她折损的一条尾巴应当就能复生如初,又能当回那名副其实的九尾天狐。
  虽力不及架海擎天,却亦是能伏虎降龙的,且不说她还有救世之恩,纵览天上地下,她想占哪座山头,就能占哪座山头。
  若不她狐占虎巢,将苍穹山界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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