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终归还是问出来了。
良久,胧明才哂道:倒也不必念着她,无事便退下吧。
春溪心道,不是,啊?
她恍惚失神,忙不迭应声:属下告退。
山中寂静,许是被狐狸归来时的威压吓着,半声虫鸣皆无。
胧明回到寝殿,轻手轻脚进门,本不想吵醒狐狸,怎料眼波一晃,便看到狐狸正抱着尾巴坐在榻上看她。
濯雪睡无睡相,银发互相缠绕,有的缠上九尾,有的跟着纱障曳上地砖。
她足趾抵着足趾,抱膝又抱尾地坐着不动,神色间透露出一股古怪的坚毅,也不知是要和谁决一死战。
胧明当狐狸做了噩梦,走上前撤去屏障,顺手将垂落的纱障系回高处,低头问:方才睡得好好的,怎么就醒了?
濯雪仰头,鬼鬼祟祟地压着声:你出去作甚?
有客。胧明言简。
濯雪惶惶:我回来这一路都不曾收敛威压,不会是妖主们登门拜访,专程来找我讨要说法吧?
胧明露笑,五指作梳,将狐狸凌乱的银发慢腾腾捋顺,不过是释放威压,又不是砸招牌闹市,众妖再如何小心眼,也不敢撞到凌空山的刃尖上。
濯雪虚惊一场,将怀中狐尾丢到边上,躺下道:既然不是讨要说法,那是来讨什么的?
谁家正经妖大半夜登门作客,必是有所图谋。
胧明全盘托出:众妖想借天雷之势诘问昆仑瑶京,魇王非得要山界妖主通通在场,才肯下定主意,那三位是来请我赴无垢川商议要事的。
濯雪在睡梦中被惊醒,如今境界不同于以往,就算有屏障阻挡,她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睡不够,知这动静得算到魇王头上,愤愤道: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这次还真要去一趟无垢川了。胧明道。
濯雪困得东摇西晃,恹恹欲睡,为何要遂他的意,他定是想暗算你!
胧明哑口无言,少顷才道:我并非是要遂他的意,我只遂你的意。
濯雪一瞬就不困了,瞪起眼看她。
我想带你一起去。胧明心绪平静。
濯雪错愕,我还有这能耐?
我需探明魇王的大意,但又不能独留你在凌空山。胧明慢声。
也并非独留,山上全是妖。濯雪小声。
阗极如今还是瑶京仙首,只手即可遮天。胧明眸色深沉,魇族既与他同道,轻易就能借到他的东风。
濯雪哑然,合着她不论怎么走,都危机重重。
胧明淡哂:我常想,天道是不是看不到妖凡两界的苦厄。
濯雪低声蛐蛐:或许不是看不到,是装瞎呢,就像我前段时日苦苦瞒你。
天边忽然响起一记闷雷。
狐狸不说了,假模假样地打个哈欠,倒头装睡。
第62章
62
凌空山与无垢川隔山隔海,需在东方欲晓之时发轫启程。
山上众妖见到妖主不足半日,又得在山门前目送妖主离开。
群妖之中,只春溪与秋柔知晓妖主的去意,其余小妖勉强能猜到二三,心知妖界风云将变,暴雨在即。
此行定与四日前的天雷脱不了关系,只是凌空山再高,也不及九天,小妖们单能猜到这一环,而估不准那日的天雷落在了哪里。
白虎扬长而去,身影模糊在远山之间。
春溪与秋柔相视一眼,倏然从结界中穿出,各赴西东。
秋柔悬在结界外,温声道:我与春溪前去召集各山山主,尔等留在凌空山上,万不可离开半步。
正如众妖所猜,风雨欲来。
是。
小妖纷纷应声,不寻根问底,俱已做足准备,全凭妖主差遣。
半刻后,凌空山渺若尘烟,成了画纸上秀巧的一笔。
那体态庞然的白虎终于变回人身,踏风穿云,恣睢无忌。
胧明看起来好像是孤身离开的,她身边哪里有狐狸的踪迹,可叫她抛下濯雪,又万不可能。
再看才知,她左侧的衣袂翻飞似蝶,而右侧袖口沉甸甸往下坠,俨然兜着什么东西。
已到凌空山外。胧明自言自语。
她衣袂间挂着一物,像是沾了一团从狐狸身上落下来的绒毛,偏偏便是这狐毛,压得袖子风吹不动。
狐毛不该重成这般,分明是那九尾银狐变作指盖大,扒在胧明袖口里侧胡乱晃荡。
狐狸道:风此刻是往哪一面吹,我这荡得像不像风动?
不像风动,只像米袋里进了耗子。
风从东南来。胧明只道。
狐狸已是昏头转向,哪还分得清东西南北,荡上片刻便荡不动了,那袖口铅直往下,一看就暗藏玄妙。
狐狸不怪风,亦不自嫌,全赖到旁人头上,念念有词:你怎挑了这么个地方,还不如我另寻一处。
不等胧明答应,她噌噌往上爬,搔得胧明臂膀发痒,好似进了虫。
还是肩上风光好,狐狸从胧明的肩上探出头来,白花花一团。
好在狐狸此时身量小,那拱起的幅度几近于无,只像衣裳破了洞,漏絮了。
鼎鼎有名的大妖,也算是穿到漏絮的破衣裳了,何其节俭。
可别被风吹跑了。胧明垂眸,不然我还得打着灯笼找。
莫慌,我也是会法术的,再不济也会给自己生一团火,无需打灯笼。濯雪安慰道。
会个生火的法术便如此自得,也不知安慰到谁了。
濯雪根本不慌,她甚至还想站到胧明头上,充当簪上的绒饰。
此刻再嗅,胧明身上只剩下那杂糅过后不清不楚的气味,而指盖大小的狐团似已脱去气息,比那掺过百八十遍水的茶酒还要寡淡。
气息已然隐去,用的是妖界里,那些妖力平平的窃贼们惯用的招式
隐魂叶。
那隐魂叶还是春溪顶着夜色在荒野中觅回来的,用来熬作羹汤,以助狐狸变化身形、遮掩气息。
费如此大劲,全因无垢川不同于黄泉府,在黄泉府中,还能用术法遁迹潜形,无垢川中却不能。
无垢川盛满曳绪水,曳绪水不光源源不绝,还能洗去纤尘。
在川泽之上,所有掩人耳目的术法都将化为乌有,无垢川因此得名。
说起这事,濯雪还有几分气愤。
昨夜里她本意装睡,不料眼皮沉重,弄假成真,一不留神就入了梦。
胧明半夜传讯春溪,春溪化作黑烟,在寝殿外凝作人形,拱手听令。
去寻两片隐魂叶回来。胧明若有所思。
春溪应声,余光暗暗往殿门那处飘,笃定狐狸就在屋中。
她实在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嘴:妖主初回来时,似有陌生威压随行,也不知是何方妖圣,莫非那
话音戛然而止,春溪一时竟不知要如何称呼那只狐狸。
莫非什么。胧明问。
春溪自认嘴拙,根本想不到别的词,索性开口:莫非那位大人是扮猪吃虎,其实境界不低?
如此才说得通胧明身上的气味,和其遮遮掩掩的态度。
扮猪吃虎?胧明哧笑,无甚揶揄的意思,反倒带着点了宠溺入骨的欣然,叫春溪毛骨悚然。
狐狸能扮猪,却未必吃得到老虎。
春溪估摸不准胧明的意思,她何曾在主子脸上看到过此等神色。她权当胧明出去一趟就被外物夺舍了,差些就要施出术法,招回胧明原本的魂灵。
属下逾越了。春溪想想,可不止是逾越,忙不迭添上半句,属下嘴拙。
再馋也得有那胃口。胧明应了春溪前边的问话。
春溪素来稳重,此时惊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道妖主莫非是默认了?
默认狐狸的确随行回来了,而威压又的确出自狐狸。
她百思不得其解,狐狸若有那等境界,为何要藏头藏尾,难道这是应对魇王的其中一计?
魇王行事刁钻高明,妖主棋高一着,竟那么早就布下了局。
看似是潜进山的小妖,其实不然,出奇方可制胜。
不过想到狐狸与妖主之间非同一般,春溪还是有些恍惚,众妖将妖主奉为楷模,绝不谈情,亦不双修。
妖们孤身大半辈子,没想到妖主悄悄就结了缘。
春溪喃喃:也好也好。
胧明疑惑看她。
春溪改口:属下行走妖界,还不曾遇到过那样的威压,此等境界万不可一蹴而就,可妖界多年来竟无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