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辗转反侧,一会定心听雨落,一会凝神听屋外的欢呼或是嚎哭,也没能分散神志。
情热涨潮一般漫上心尖,她身上无处不难受,就算在草席蹭到肤色泛红,也还是不舒服。
她似又将自己泡成那软春罗了,只稍并拢双腿,便觉得又腻又湿,比前些时日更甚。
狐狸索性趴身,咬住自己虎口不放,硬生生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将明,滂沱大雨变作小雨溟溟,外边响起一阵爆竹声,随之吹拉弹唱,实在热闹。
半晌过后,村民应当是在杀鸡杀猪,有猪尖声大叫,叫得撕心裂肺。
濯雪爬起身,一觉过去虽还燥热,却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找不到原先在窗棂纸上戳出的窟窿了,又新戳了一个,小心翼翼往外打量。
只见村民聚集在一块,正将砍下来的猪头扛上马车。
外边满地鲜血,众人还淋了雨,周身湿淋淋,一个个好像魔头。
什么断颈鸡鸭和四分五裂的牛羊全往车上送,好在狐仙要的是活人,否则怕是连那些被指了名的,也要被当场五马分尸。
就在此时,门嘎吱一声。
濯雪吓得猛一回头,看到是胧明,便安下心继续打量外边。
灵台不中用,一双耳似也回到从前,连声音也听得不太清晰了。
好在鼻子还算灵,她隐约闻到肉香,又扭头看向身后,才知胧明提着篮,篮中大抵是她的断头饭。
胧明不作声,不紧不慢地从篮中取出饭菜,放到草席边的矮案上。
她发丝从肩头垂落,掩住半张薄情的脸,手上举止却是细心,竟还在碗筷下铺设了布巾。
拿筷箸的那双手颀晳如玉,骨节分明,明明该是拔山扛鼎的一双手,此时却好似在洗手作羹汤。
碗筷相碰,叮当作响。
濯雪身上又有点热了,故作无恙地走过去问:这么香,是谁做的?
胧明不疾不徐道:总不会有毒。
做戏要做足,濯雪根本就是将戏本按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乐悠悠地胡言乱语:见到你我便心满意足了,就算这饭菜里下了那见血封喉的毒药,我也要尝尝。
姑且就当她成了那惦记寡妇的痴女,为见一面甘愿赴死,成那板上鱼肉。
这下总该天衣无缝了。
胧明一时语塞,良久才道:少说这些,吃饱了好上路。
怎会是废话。濯雪闷了两日,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当即戏神上身,已管不上胧明是气是怒。
她眸中好似盛了星尘,熠熠有神,你是不是也心向着我?
胧明转身欲走。
濯雪趁她还未开门,赶紧道:你夜里和我幽会,将我囚在此处,还好吃好喝招待,定也爱慕我,是不是?
胧明淡声:嘴巴闲的,便塞两口饭。
不如你带我私奔,我们别管这秋丰村了,你的孩儿我爱屋及乌,也会替你好好照看。狐狸舌绽莲花,假的都能被她说成真的。
再不吃,我便要收碗了。胧明道。
狐狸不说了。
定是因为此梦是据她与胧明的记忆所筑,就连菜香也和凌空山上的一样,她吃着吃着,只觉得此地亲切得好似归家,差些就被魇梦蛊了过去。
好在身上一燥,又将她燥清醒了。
濯雪有苦难言,实在想不通,胧明是如何保持神志的。
不管了,大妖总有大妖的法子。
夜半时锣鼓齐鸣,雨忽然又下大了,村中弥漫大雾,十步外连人也看不清。
濯雪等得心急火燎,村民还未进来喊她,她便已将自己收拾妥当,还站到门前候着。
门扉曳动,是胧明站在屋外。
雾气弥天,乍一看,似乎魇梦中只有她与胧明。
胧明手中执着一根红绸带,怀中襁褓已然不在。她神色淡淡地招手,道:蒙好眼,就能进山了。
虽身穿华袍,胧明却还是那孤高冷漠的样子,哪是去进贡,分明是去上坟。
濯雪走上前,刚想将那红绸捞到自己手上,手背便被不轻不重地拂了一下。
胧明倾身靠近,用红绸蒙住她的眼眸。
濯雪的视线徐徐被一片红占据完全,只觉得那绸带从她耳上绕过,而胧明的衣袖,正轻飘飘地曳上她的肩。
胧明的气息落得极近,温而潮润,像染缬时烧烫的水。
她当真不是掉进染缸的一匹软春罗吗,濯雪心想。
红绸系紧,胧明收回手,又从肩上勾下来一根赤红的缎带,用来缠住濯雪的双腕。
那对细细的腕子拢在一块,被箍得难以分开,像木枷,却比木枷柔软得多。
濯雪看不到,惦念着胧明怀中空空,不由得问:那襁褓呢,你当真不要了?
那是它的归宿。胧明平淡道。
那我的归宿呢?濯雪来了兴致,她还未见过魇妖,迫不及待想去见一见。
你的归宿,是跟我走。胧明平静道。
缎带的另一端在胧明手上,胧明稍稍使力,狐狸便踉踉跄跄地跟在后。
狐狸被牵着走,一头撞上胧明的背,声小如蚊:蒙眼牵着走啊,会不会太唐突了些,不会把我带到沟里吧?
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怎就不觉得唐突?胧明一顿,还有你那个瓜瓢。
第44章
44
竟还记得瓢。
不过想想也是,百年前的那些事,胧明都记得那般清晰,记个两天前的瓢又有何难。
濯雪不吭声了,她也就仗着如今是在魇梦内,才敢握着瓜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还偷摸老虎屁股。
两下。胧明道。
这还记起数来了,濯雪晃晃腕子,腆着脸道:我敲你两下,你把我绑了,这账算不算平了?
胧明牵着她走到人群之前,不咸不淡道:平不了,得进山。
边上有人泣不成声,也有人破口大骂,将全村上下都骂了个遍。
濯雪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好似有人踩着积水小跑靠近,那步子啪嗒作响,恰恰停在她边上。
有人道:大人,找到酥梨了。
虽心知这魇梦里的人,除胧明外全是假造的,濯雪还是不免腹诽一声,呆子!
这酥梨定是等不见她,便找到这来了,这不是送死吗。
胧明问:在哪见到的?
在村寨西口,我正守着门呢,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远处晃悠,上前一逮,才知是她。说话的人气喘吁吁,不过没抓着,让她跑了。
既然跑了,还报来作甚。胧明冷睨他一眼。
那、那大人,如今还要将她捉来吗?
没等胧明应声,濯雪便开口阻拦:捉什么,要是误了时辰,你拿什么作赔,不如你来替她。
你!来人瞠目而视,你倒是不怕!
濯雪举高手腕,红缎也跟着抬高,悠悠道:汝之砒/霜,我之蜜糖,我甘之如饴。
胧明睨她一眼,吹响一声骨哨,示意众人赶快动身,随她去,不必理会,吉时已到,是时候进山了。
濯雪轻吁一口气。
铜锣敲了一路,唢呐也吹了一路,听起来喜气洋洋,可惜这里边面带喜意的,只有半数人。
余下近半,是去当贡品的,如何笑得出来。
被宰的鸡鸭牛羊能坐马车进山,活人却还得踩着湿泥,顶着雨水步行。
许是不准贡品哭闹,生怕扰着狐仙的安宁,待要进山之时,还得往贡品嘴里塞东西,好将其唇齿堵住。
濯雪正走着,身前人忽然停步,回头道:张嘴。
她不明所以,还寻思着,在村上的时候,不就已经吃过断头饭了么,如今怎么又要吃,莫非是宵夜。
张开嘴,才知进嘴的不是饭菜,而是布巾,布巾被捏成一团,其中似乎塞着熟米,故而散发着清淡米香。
濯雪吃力张嘴,舌顶不动,只好作罢,随之那系在腕上的红缎又被扯紧,前边的人走一步,她就被拽着跟一步。
山中偶传出几声鸟鸣,雨声掩不过溪流潺潺,过独木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那独木嘎吱作响,濯雪生怕掉进溪里,循着红缎往前抓,差些就能抓到胧明的手。
胧明将腕上的一圈红缎放下,不以为意道:独木足够宽,只要笔直前行,就不会坠入水中。
濯雪说不出话,耳畔已听不到那辘辘声,想来马车已绕道而行。
村民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有人小声道:大人,这深山里不会突然冒出几只精怪吧。
不知。胧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