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崔珏骂人就喜欢往下三路拐。”裴昭恨恨道。
  崔珩又道:“娘子靠过来些,某替娘子把绳子解开。”
  二人背对背靠着,片刻后,裴昭终于能够活动手腕,立刻揭掉蒙眼的绸带。
  但眼前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们是在堀室。”
  “娘子先替某把绳子解开,再说这些也不迟。”
  倒是忘了这回事。
  裴昭蹲下身想替他解开缚在腰后的麻绳,但碰到他的手腕时,猛地打了个激灵。
  竟然比雪还要冰冷。
  看来南荣哀说的没错,崔珩确实中了雪融春的毒。
  在摇曳的光线里,青年扶着石壁缓缓站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整张脸愈加苍白。
  “殿下看上去有些难受。”裴昭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崔珩摇摇头,望向头顶能够活动的石板,“得从这里上去。”
  他要将中毒的事瞒下去。
  裴昭又道:“可殿下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他望回来,唇角上扬:“裴小姐很担心本王?”
  裴昭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我帮殿下查了杜长史的事情,但殿下还没完成许诺。而且,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我还得改换门庭,有些麻烦。”
  原来是担心交易的事情,看来是他自作多情。
  在微弱的火光下,青年虚弱地笑起来:“裴小姐不必担心这个。本王虽然短寿,但也会完成你的事情后再死。”过了一会,又问,“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是不是要去找王长史?”
  裴昭没耐心和他周折,直接问道:“殿下说的短寿,是不是因为中了什么毒?”
  崔珩却平淡道:“裴小姐,先回答本王的问话。”
  裴昭不愿敷衍,细细考虑起来。
  若是要查明当年的事情,单单一个王萼当然不够,得王修肯帮忙才行。可王修和阿父虽然情同手足,但碰到这样麻烦的事情,估计也会把家族放在第一位,权衡利弊后,说不定还会反手把自己转交给刑部……剩下能依托的,便是齐王崔珺。
  崔珺在阿姐死后,再也没有立过正妃。但他一心远离朝政,游山玩水许久,未必会接过这样的烫手山芋。
  想来想去,竟然唯独崔珩最合适。毕竟是他先一步找上自己的,数日相处,裴昭能感受到他对这个案子亲历亲为,确实看上去很感兴趣。
  眼前的青年垂睫注视着她,眼底一片死寂,半晌,唇角牵起无谓的笑。
  沉默这么久没有回话,看上去的确是要找王萼。
  他后退半步,倚靠在墙上。寒意再次从小腹一点点蔓延开,有如锥刺。
  “殿下,子实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什么。”裴昭走上前,将手背贴在他的颈侧,“想来想去,还是殿下好。”
  崔珩愣愣地感受着颈侧温热的触感:“你做什么?”
  裴昭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抽回手,又放在自己颈侧。相较之下,崔珩的颈脉跳动快得异常,明显是毒发。
  崔珩这时才明白她的意图,平淡道:“裴小姐,本王的确中了毒。你还想知道什么?”
  第25章
  毒发
  裴昭连忙道:“什么毒?”
  “奚落古。”
  这毒的名字, 不像是官话,像是什么偏远地方的语言。
  手被他轻轻握住,崔珩用食指在掌心写字, 但还没写完一个“奚”字, 他的指尖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裴昭连忙扶他靠墙坐下。
  青年咬紧了唇瓣,原本漆黑的双眸因失神而空冥。片刻,才缓缓道:“解药在袖子里……麻烦裴小姐。”
  裴昭探进他的宽袖, 退出来时,手腕擦在他的胳臂上, 感到一股凉意, 她心头一跳, 接着拧开瓶盖。
  但瓶中只有两颗药丸。
  “殿下, 吃多少?”
  他没有回答。
  裴昭这才发现,他紧紧阖着眼睛,俨然已是晕死过去,只好捏住他的下颌, 往口中塞了一枚,坐在一边等。半晌,又用手背贴在他的颈侧。
  和刚刚一样,还是冷得要命,但颈脉的跳动慢了下来。
  体温这样低, 得生火取暖。
  堀室极为潮湿,半刻钟过去,墙角堆着的木柴一根也点不着。裴昭只好将披帛扯下, 折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 但火折子尚未碰到披帛,手腕便被人轻轻握住。
  “醒啦?”
  “嗯。裴小姐……生火做什么。”他有些讶异。
  “你看上去很冷。”
  裴昭原想趁此打探一下他中毒的缘由, 但那双浮着水光的黑眸着实有些冲击,不由错开视线,看向他的额角。冷汗浸润着碎发,看上去狼狈而孱弱,裴昭便将素帕递过去,道:“殿下,擦一擦汗。”
  “裴小姐帮帮本王。”崔珩垂下眼睫,“真的很累。”
  裴昭只好把帕子摁在他的额角,小心翼翼地往下滑。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响动,石板被掀开,明亮的晨光倾泻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间,整张脸漂亮得惊人。裴昭的手一抖,帕子落了下去,却被他伸手攥住。
  “收拾收拾出来,大人要见你们。”
  外头已是凌晨,天微微亮着,远处的天际边只剩稀星点点。
  客堂里,有一个男子头戴幂篱,坐在上首,面容隐匿在黑纱之后。男子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翘着腿,深黑色的圆领袍衫素雅,但布料上好。翘起的皂革靴底上沾着深红色的粉末。
  是少见的赤垆土。
  刘无忌轻咳一声,道:“一会大人问话,两位老实回答,否则休怪某上刑。二位是什么人?”
  “某很久前就说过了,只是普通的商贾。”
  “普通的商贾能拿出三十一万两?什么生意这样挣钱?”刘无忌怒气冲冲地挥了挥手,后面的侍卫立刻把鞭子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崔珩看着鞭子带起的尘土,平淡道:“质库。”
  若是在大周做质库生意,家财万贯确实有可能。
  男子这时开口道:“二位为何要买下玉玺。”
  崔珩淡笑道:“娘子喜欢,某便想为她买下作生辰礼。”
  裴昭默默白眼。不过,看上去他的精神好了许多。
  男子笑着道:“二位倒是情谊深厚。”又轻轻一叹,似有惋惜,“不过这玉玺,某要将他献给一位大人物。”
  刘无忌口中的大人物是他,可他背后竟还有其他的人。
  裴昭神色微动,问道:“大人说的可是晋王殿下?”
  男子一愣,随即道:“某如实告诉二位,正是。反正,二位也是将死之人。”
  可看这人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见过崔珩的容貌。
  裴昭侧过脸,看向双手被绑在椅背上的崔珩。
  他脸上连一丝错愕也没有。
  原来是他在搞鬼!
  察觉到目光,崔珩抬起眸,眼底噙着笑意:“娘子,若是今日能一同死,黄泉路上也好作伴,免得下辈子寻不到娘子。”
  裴昭不再理会他,直接道:“堂上这位,是陈刺史陈斯正?本官是邕州司马袁熙,他是晋王崔珩。陈刺史若是不想惹事,赶紧给我送开,我手疼。”
  刘无忌一脸惊愕:“你,你在说什么,某不明白。”接着,怀着探寻的目光,望向堂上的男子,等待他的示意。
  男子撩开幂篱,笑道:“本官确实听闻邕州司马是个娘子,不过司马倒不必诓骗本官,晋王殿下,本官见过的。”他从太师椅上慢悠悠地起来,走至裴昭身前,“袁司马是怎么认出本官的。”
  “刺史靴底上的土,叫赤垆土,城内只有官邸才有。刺史的衣裳看上去虽然普通,却是缂丝制品,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买到。”裴昭看向刘无忌,又道,“刘无忌入门时,向刺史行的礼,分明是依着官府的规矩。”说完,看了一眼崔珩,意思是有没有想要补充的。
  谁知崔珩漫不经心地笑道:“不愧是袁司马,好聪明。”
  陈斯正坐回太师椅:“袁司马猜得不错,本官的确是邕州刺史,陈斯正。刘无忌,时候不早,把他们处理的干净些。本官有其他要事。”
  裴昭以为自己听岔了,又说了一遍:“陈刺史!本官是邕州司马!”
  “司马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双手被缚在椅背上,唯有腿能动弹,眼见着侍卫越走越近,裴昭狠狠地往崔珩的椅子上踹了一脚,骂道:“殿下,玩够了没?”
  “娘子教训的是。”他一敛笑意,“上回见陈刺史时,本王还以为刺史是个规规矩矩的人物。”
  陈斯正端茶的手一颤,茶水泼到地上:“你,你别以为本官没见过晋王殿下!刘无忌,搜他们的身——不,直接杀掉,快些!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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