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挺高的,比刘掌柜高半个头。
  裴昭松了口气,二十出头便能穿紫衣,整个大周不会超过五人,稍稍打听打听便能知道。况且,自己在暗处,那人在明处,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出了隆德质库没走两步,便遇到了从隔壁出来,怀里揣着墨宝的王萼。他抬头看着质库的匾额,笑道:“袁姑娘上回向某借银两,是为了赎东西?”
  “嗯。”
  银票正巧在袖里,裴昭把它递了回去。
  王萼神情僵硬,轻声道:“某,某不是催姑娘还钱……”
  裴昭于是说,想要的东西被人赎走了,又骂了一通隆德质库言而无信,末了才问:“子实,朝中有多少人官阶在三品以上,但年纪只有二十出头?”
  王萼思索半晌,道:“只有晋王,齐王,还有常乐侯。”
  裴昭的步子略略一顿。
  不会这么巧吧?
  王萼也停下脚步,侧过头问:“上回,晋王殿下可有为难你?”
  裴昭摇头:“为难倒是没有。他只说陆攀不适合当探花使,于是换成了我。其他的……也没说什么要紧事。”
  王萼若有所思,又问:“那袁姑娘有没有兴趣做我们家的门客。某可以让阿父帮姑娘荐举到御史台,日后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袁姑娘就答应二公子吧。”他身后的侍卫笑起来,“二公子在家里对着我和银灯反反复复练了好多次,才敢对姑娘说的。”
  “金烛,你别这样!”另一个侍卫捂住他的嘴,“二公子,会不好意思的。”
  裴昭低声道:“但我还是想去大理寺。”
  王萼一怔,旋即淡淡一笑:“那样……也很好。”
  夜幕降临,东市华灯初上,前面的酒楼灯火通明,楼底下排了不少人。
  王萼停下步子:“这家春斋楼的口味不错,袁姑娘想试试么?”
  不等裴昭回答,金烛笑道:“袁姑娘这回别客气,毕竟王家是这春斋楼的大东家。”
  跨过门槛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迎了上来,笑得眉眼弯弯:“见过二公子!今日,是要和王大人一个雅间?”
  裴昭记得王萼的父亲王修是个喜欢穿布衣、戴桃木簪子的中年男子。当年王修和阿父交情极深,两人时常一起出去垂钓。阿娘常说:“东野一和王御史出去垂钓,就跟修仙似的,饭也不用吃,觉也不用睡。坐在湖边一动不动,能呆上一天。”
  王萼笑着摇头:“不必。还有,隋玉,也不要告诉阿父某来过这件事。”
  叫隋玉的娘子看上去虽有不解,但仍是甜甜地应了一声,领着他们上楼,很快,步子便停住了,回过头忧心地看着王萼。
  迎面走来的一行人各个紫衣朱服,是来此聚餐的朝中大臣。
  “阿父。”王萼神色微变,接着又道,“见过晋王殿下,见过韩尚书,见过刘舍人。”
  裴昭也跟着行礼。行完后,看到崔珩一脸淡漠地看着自己,似有话想说。
  看上去猜到了自己去过质库。
  “王御史,不如让二公子同我们一起吧。”被称作“刘舍人”的红衣官员笑道。
  “恐怕不妥。”王修摇头,“刘舍人先陪殿下先入内,某还有话同犬子说。”
  “本王有话想和袁姑娘说。”崔珩却道,说完,便走进了雅间。
  气氛有些古怪,裴昭关切地看了王萼一眼,但王萼面色极差,垂着眼眸,没有看回来。
  雅间内有一股清冷的檀香,是雪中春信。
  等裴昭坐在崔珩对面时才发现,这香味不是从香炉里飘出来的,而是他衣带间的味道。
  崔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手斟起茶,斟完后,将其中一盏推到裴昭面前,平淡地问道:“今日怎么还是和王萼在一起。袁姑娘在京城没有其他的朋友么?”
  “当然有。而且……”裴昭将目光从盏中晶莹的茶水上移开,“殿下,我朋友很多的。”
  他淡淡一笑,切入正题:“明日是七日的最后期限。若姑娘还是决定拒绝,今日便可将令牌还给本王,省得再来晋王府一趟。”
  隆德质库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竟还在这里装什么温柔体贴的好人。
  裴昭低声道:“殿下说什么‘不会勉强’,可我明明没有拒绝的余地。”
  崔珩错愕地抬起眼:“为何这样说?”
  漂亮的凤眼中闪过迷茫,似乎真的不知道原因。这倒令裴昭有些糊涂。
  倘若不是他赎走香奁,那便是齐王或者常乐侯。
  当年阿姐是齐王妃,阿姐一死,齐王便数年未返过京城,如此看来,还是郑府的那位常乐侯可能性最大。
  常乐侯为人嚣张跋扈,和眼前的人一样令人头疼。
  裴昭叹道:“因为,想来想去,我还是希望能来大理寺,我听说大理寺卿和殿下交好,所以……殿下的门客,要签生死状吗?”
  崔珩微微扬唇:“袁姑娘,那是死士,不是门客。但你若是愿意签,本王亦不会拦着。”
  裴昭也忍不住抿起嘴,没想到这人还有些幽默。
  隔壁传来饮酒作乐的丝竹声。裴昭觉得腹中空空,便道:“殿下若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一步。不打扰殿下一会用膳。”
  他也跟着起身:“袁姑娘要和王萼一起么?”
  裴昭望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不然还跟你一起?
  “殿下若是想一起来……也可以。”
  崔珩闻言,轻笑出声:“袁姑娘在想什么,本王可不会自讨没趣。”
  第5章
  端午
  春斋楼一别后,裴昭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崔珩,若不是那枚令牌还在,裴昭差点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但想到大理寺任职的官牒一出,他便要差使自己查案,裴昭愈加珍惜起清闲的日子,日日骑马赏花,不知不觉,一晃就是端午。
  端午盛会,西市卖艾虎、药酒、香袋、锭子药的摊贩一字排开,熙熙攘攘,煞是热闹。裴昭买好菖蒲酒和五彩线,正要去粽子铺买点蜜枣粽时,却听到了一声凄厉急促的马嘶。
  “哎呀呀!出事啦!出事啦!”
  红漆马车前,篓筐翻倒在地,蔬果落得满地都是。布衣老者躺在地上,双腿血肉模糊。围观的人夸张地叫道:“那马车疾驰而来,‘砰’地一声,李大哥就,就——真是惨哇!”
  “狗东西,赶紧滚!”车夫扬起马鞭,甚是凶神恶煞,“若是惊扰了我们小姐,可不是断腿这样简单!”
  老者支起胳膊,想要往路边爬,但没过片刻,便瘫倒在地,痛得浑身发抖。
  裴昭看着不忍,抬步上前,却被旁边的大娘一把扯住衣袖。
  “小娘子,那是贺家的马车。他们的事,少管。”
  听闻此话,周边的人瞬时骚动起来。
  “俺听说,贺家小姐未来会是晋王妃!”
  “贺小姐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和晋王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
  裴昭想起在偏殿听闻的谈话,脚步微微一滞,实在不想得罪顶头上级的未婚妻。
  但老者的惨状,又实在令人看不下去。
  两秒后,裴昭拨开老妇的手,走上前,一板一眼道:“大哥,按照大周律法,闹市跑马,需要笞刑五十。你若是不想入狱,把老先生送到医馆,让你家小姐赔偿……否则,若是闹到金吾卫那,就不只是赔钱了事这样简单。”
  见有人站出来,周边的商贩也纷纷上前,把老者抬到一边,手忙搅乱地替他包扎起腿。
  车夫眯起眼睛,冷笑道:“小娘子滚远些,别以为本大爷不敢打你!”
  裴昭看着他手中的鞭子,认真道:“你若是用鞭子打我,按斗殴罪处理,还要杖责三十。杖责三十下,你后半辈子——连车夫都做不成。”
  车夫气得嘴唇发抖:“本大爷是贺家的车夫!”
  裴昭觉得和他说理也是白说,故意道:“是是是,贺家高于律法,贺家的车夫也是刑部、陛下管不住的。”
  果不其然,车帷被人一把掀开,侍女扶着头顶帷帽的高挑娘子下了车。
  因为不久前在晋王府的受挫,贺雾卿数日烦躁不已,轻柔面纱下,黛色长眉紧紧蹙着。
  侍女碧桃冷笑道:“什么律法不律法的。我只知道,你若耽误了我们小姐入宫赴宴,可要仔细下场!比他还惨上百倍。”
  裴昭“嗯”了一声,只道:“贺小姐是为了晋王殿下的宫宴赶路?”
  碧桃一愣,杏眼圆睁道:“正是!你,你想要挟我们小姐?”
  裴昭摇头:“宗室选妃,不会因为小姐的马车撞了人影响分毫。”
  更何况,在崔珩那种人眼里,马车撞人连估计鸡毛蒜皮都算不上,毕竟,世家子弟也是说杀就杀。
  贺雾卿眯起眼睛,隔着面纱打量着裴昭。
  这娘子的五官虽不算美艳,但别有一番韵味,圆润青黑的荔枝眼秀气灵动,纯粹间又带着些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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