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攀低笑道:“袁娘子不会是夜里爬了王萼的床,然后才成了探花使吧?”
  裴昭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和他说理,但一想起昨日的事,还是忍不住。
  “啪!”
  丝竹渐罄,巴掌声变得尤为响亮。
  陆攀愣了半晌才抬手摸脸。好烫。好疼。火辣辣地疼。再抬眼时,狭长的眼中已含着杀意。
  这小娘子不过普通世家出身,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他抬起手,但王萼已上前一步,将女子护在身后:“陆攀,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攀尖声道:“王萼你是不是没长眼——”
  “闹够了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止住了他。
  陆攀立刻下跪:“晋王殿下,按照律法,掌掴世家子弟,要判袁娘子杖刑——”
  崔珩打断道:“本王看得见。”
  王萼道:“殿下,是他先出言不逊——”
  “本王听得见。”崔珩轻飘飘地剜了他一眼,看向裴昭,“袁姑娘没什么想说的么?”
  按照律法,掌掴世家子弟是杖责十下。但方才,实在没忍住。
  不过十下也不会太难受,在榻上躺七八天,涂点药膏就好。
  裴昭行了一礼:“殿下耳聪目明,不必他人多言,也会有公正的判决。”
  崔珩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卫婴,把他拖下去杖毙。”
  杖毙?
  裴昭刚要开口,王萼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殿下说的不是袁姑娘。”
  黑衣侍卫向陆攀走了过去。
  陆攀没想到说的竟是自己。那侍卫身材高大,他瞬时被押在了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只骂道:“崔珩,我的父亲是陆尚书!我的堂姐,可是广宜长公主!你怎么敢的!”
  崔珩微微勾唇,眼底笑意浓郁:“有个人死前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是赵王,他的母亲是太妃,他的舅舅……是你的父亲。”
  裴昭蹙起眉。
  史官替崔珩弑兄的事百般遮掩,而他却在这样的宴席上平淡地说出口,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常人。
  王萼说得对,以后的确要离得远些。
  陆攀没再出声,“哐”地一声,竟直接晕了过去。
  阳春三月,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但站在花园外的四位探花使,无一不是神情寂寂。等走到园内,层层叠叠的草木隔绝了陆攀的惨叫时,裴昭才开口道:“这晋王殿下,和昨日有些不一样。”
  昨日虽然言语轻佻,但没有这么重的杀气。
  王萼折下一枝芍药,也有些不解:“殿下虽然性格古怪,但确实是头一回这样草率地杖杀世家子弟。不过,前些日子他和陆尚书因为新政在上朝时闹得很僵,兴许,是想借此给陆家来一个下马威。”
  宴席结束后,裴昭跟着王萼离开群青园,还没走到园口,便被一人拦住。原本和蔼的韩青驰,此时面无表情:“袁姑娘,随本官来。殿下要见你。”
  王萼立刻道:“韩尚书,某陪袁姑娘一同去。”
  “殿下没有叫你。”
  王萼站着不动,声音微冷:“若是要领罚,为何不和陆攀一起罚。偏要现在一个人去。”
  裴昭也认真道:“韩尚书,我做的事,确实有违律法,但也应该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来处理。”
  韩青驰和蔼地笑道:“本官何时说过是要去领罚。但再拖延,恐怕受罚的得是王二公子。”
  裴昭闻言一怔。王萼也是一脸茫然。但韩青驰这人官声不错,裴昭便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不是走向园中议事的群芳堂,而是在走向另一个出口。
  韩青驰停下脚步,看向马车,道:“袁姑娘,今日殿下要在王府见你。”
  第3章
  荐举
  晋王府地处崇仁坊,是京城地价最昂贵的坊间。府外百步内戒备森严,即便是王府门客,也要严加搜身。
  但这一日马车丝毫未收到阻拦。
  裴昭坐在车内,默默听着喧嚣的市声散去,只剩下一片宁静。
  一旁的韩青驰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听说袁姑娘给韦寺卿投了名帖,说想去大理寺试一试。”
  裴昭点头。
  “正巧今日韦寺卿也在王府。”韩青驰笑道,“袁姑娘有话,可以直接同他说。”
  裴昭眼睫一颤,问:“殿下忽然让我来王府,是为了这件事?”
  韩青驰轻轻点头,又道:“袁姑娘可听说过杜谦的案子?”
  “只是略有耳闻。”
  半个月前,崔珩在边境的北安城时,曾遭遇了一场刺杀,刺客是北安长史杜谦豢养的死士。可不知怎么,最后死的人竟是杜谦。至于杜谦背后的人是谁,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还在查,迟迟没有结果。
  韩青驰缓缓道:“袁姑娘,殿下想让你成为大理寺录事,彻查此案。”
  刺杀宗室这等大案,不让三品大理寺卿着手,却让从八品的录事调查,想必是杜谦案牵扯太广,他想找个用完即丢的棋子。
  裴昭轻轻叹气,开始想着该怎么说服这脾气古怪的晋王,不要让自己接手此案。
  偏殿里坐着不少来求见拜谒的人,大多穿着官服。
  一面嵌着碧玉的绸缎插屏将裴昭和其他人隔了开来。
  负责招待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娘子,衣着杏黄色劲装,乌发高束在脑后,干爽而利落。年轻娘子道:“我叫卫铮铮。姑娘叫什么?”
  “袁熙。是四点水的熙。”
  这时,钗环响动,鼻尖飘来一阵馥郁芬芳的荼縻香,裴昭看向屏风外高挑的人影。
  “贺将军府的大小姐,贺雾卿。”卫铮铮解释。
  文武相轻,阿父和武官们的关系并不好,裴昭小时候和将军府的小姐们也不算熟悉。这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谁知卫铮铮又道:“殿下不久后要选晋王妃。”
  裴昭依旧若有所思地点头,但低垂着的眼中含着费解。
  这王府的侍卫怎么什么都往外讲?
  此刻的卫铮铮也是费解不已。
  这些年,王府的暗探一直在查裴家抄斩的前因后果,殿下对裴小姐的事情更是上心,两月前得知裴小姐或许还在人世的消息时,原本苍白的面色都好看许多。
  但看上去,这位裴小姐却好像和殿下不太熟。
  这时,屏风外传来一个埋怨的声音:“殿下今日不打算见人了?”
  正是方才提过的贺将军府的小姐,贺雾卿。
  侍女道:“贺小姐,时候不早,殿下又刚从进士宴回来,有些疲倦,所以……”
  “为何每次轮到见我时便疲倦?”贺雾卿极是不满。
  侍女连忙道:“殿下说,贺小姐若是有事,可以找卫娘子。”
  卫铮铮闻言,立刻绕出了屏风。
  两人谈话声放得很低,但裴昭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若是同我们家联姻,岭南道下的各州,都会对殿下心悦诚服。”
  “难不成殿下喜欢常乐侯的妹妹,郑府的郑怜?”
  “也是……太后娘娘似乎颇中意那位。”
  裴昭不愿偷听墙角,侧脸看向窗外。
  轻薄的软烟罗帐幔在春风中微微起伏,稀疏的竹影印在雪白的绸面上,有如剪画。
  殿内的香炉、书灯、水丞、座屏等皆是上好的岫玉所造,清清透透一片,素雅而内敛。
  灰青釉双耳炉中香雾冉冉升起,是名香“雪中春信”。此香味道甘冽,有如坠在春日薄雪中,甚是提神。
  裴昭不得不承认,虽然这晋王的性格乖戾,但他的审美却极好,和别的喜欢铺张奢华的亲王相比,不知高了多少档次。
  见到崔珩时已近傍晚。
  书斋内只有他一人。
  青年靠在案边,浓密的睫翼低垂,看上去略显疲倦。见到裴昭后,抬起眼,眸中一点点亮起淡光。
  “怎么没和王萼一起来?”
  裴昭疑惑道:“殿下不让他来,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崔珩轻轻一笑,垂睫看着洒金纸笺,转开话题:“袁姑娘为何想去大理寺。”
  “原先的大理寺录事告老还乡,正缺着人,我若是投这个,最有可能当上官。”裴昭道。
  其实是因为在大理寺方便查看卷宗。
  崔珩微微颔首,问:“那本王托韩尚书说的事,袁姑娘考虑得怎么样?”
  裴昭立刻道:“殿下,大理寺从未有过让新任官员调查朝臣命案的前例,更何况……”
  裴昭试图用预先想好的弊端说服他不要让自己查案,但讲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于是闭上嘴,刺探着他的表情。
  可惜他面无表情。
  裴昭看了半天得到的唯一线索是,这人比王萼还要白。
  王萼白得像是傅粉,而崔珩的肤色简直如同冷玉,再加上精致的五官,整个人像是玉偶一般。
  崔珩把视线从那张名帖上移开,抬眼望回来:“说到底,袁姑娘不想做,是在当心查到某些人身上,被本王当作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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