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声音很轻,仿佛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转眼就被微风吹走。
  应如是怔怔看着他,攥紧了手中包袱,他好似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
  “砰”的一声轻响,那扇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虽说初入客栈时遭遇了一番惊险,但这后半夜还算太平,未有敌人再来袭击。
  应如是住在裴霁隔壁的房间,重新包扎了腰上伤口,仍是无心睡眠,静待半晌未有异响入耳,索性盘膝打坐,入定养神,默默运转明王心法疗伤。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有夜枭卫前来唤门,他收功敛息,披衣下榻,裴霁也正好从屋里出来,岳怜青落在其身后几步外,眼下有些青黑,恐怕一夜无眠。
  他们互看了几眼,谁也没说话,很快就打点好行装,上马启程。
  目下正当寅时,天色尚未大亮,然夏季日出较早,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十二骑扬鞭策马,将浓重夜色抛在身后,披着晨光向北飞驰。
  马蹄急踏,声声催急,震碎漫天云霓。
  第一百六十八章
  裴霁下令日夜兼程,沿途疾奔不停,只在驿站换乘马匹,好在锦城离此不算远,这般神速之下,不到三天就已抵达。
  远远见得城门前有为数不少的军士设卡盘查,应如是目光微冷,转头与裴霁对了个眼色,一行人下马而行,如寻常商旅般排在百姓们身后,听着前头的议论纷纷,得知城里突发惨案,有大户人家被灭了门,官府正加紧搜找凶手。
  这些百姓大多住在城外的村落里,或挎菜篮,或提货筐,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所知实在有限,裴霁让武四娘几个分散套话,只能确定凶案发于前天夜里,被灭门的人家姓孙,据说有钱有势,在本地很是威风。
  当晚在顺平客栈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听得回禀,应如是立时捕捉到了关键线索,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回身去看裴霁,果然见其冷下脸来,眉目间满是杀意。
  “此处人多眼杂,稍作忍耐,先进去看看。”单手压住岳怜青的肩膀,应如是凑到裴霁身边,不着痕迹地将无咎刀按回鞘里,轻声劝阻道。
  他们这行人身上带有刀兵,本不该被守城官放行,但见武四娘随手丢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西南大营”的字样,对方脸色立变,急忙让开道来。
  顺利进了城,街上人来人往,不时便能听到议论灭门案的声音,应如是和裴霁的神情愈发冷了,岳怜青也惊疑不定起来。
  武四娘亦感不安,快步在前带路,领着众人来到一幢大宅前,高墙深院,门前左右各置一头石狮子,但那狮头已断,门顶匾额也被砸了下来,一半歪在台阶上,一半落到底下,上头还有血手印。
  应如是垂眸一看,若将两半匾额拼合起来,正是“兴隆镖局”四个金漆大字。
  此乃锦城最大的镖局,在别处还设有分局,能在这儿灭了孙家满门,绝非一两个人所能办到,怕是官府都吓破了胆,不敢往深里查,是以这门上虽贴了封条,附近却不见衙门中人巡逻看守。
  裴霁对封条视若无睹,一脚将门踹开,大步踏入其中,院里裂痕密布,草木尽折,遍地血污,石砖缝隙间残留着散碎暗器,可见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往里走了一阵,情况大致如此,倒是不见尸体,料想被官府移走了。
  他进了中堂,应如是也带着岳怜青紧跟而来,三人抬头看去,正前方原本挂着一幅字画,今已坠落在地,空出来的墙壁上多了一支血色小剑,猩红蜿蜒寸许。
  今岁之前,夜枭卫遍寻不着护生剑的线索,此番不过三天,他们已见了两回。
  霎时间,应如是和裴霁都看向了岳怜青,那少年兀自盯着血印,咬牙道:“伪朝走狗,的确死不足惜,但在这镖局里,未必没有无辜之人。”
  灭门这般残酷狠辣的手段,连夜枭卫都不会轻易动用,究竟是谁冒名行事?
  顺平客栈是夜枭卫的据点,孙振威夫妻也为夜枭卫效力,若以结果反推动机,凶手当是他们的敌人,但这两桩案子乍看相似,细究又有本质区别。
  裴霁呼吸微滞,恰逢武四娘找了来,道:“禀大人,属下向人打听,得知兴隆镖局在五日前失了镖,说是三箱红货,总镖头孙振威亲自率人走镖,怎料……”
  镖队出城不久,便在郊野被劫,寻常盗贼不是镖师之敌,若遇见了硬茬子,孙振威也能设法脱身,不想这回丢财丧命,一日后才被过路人发现了尸首,货主当日来索赔,悲愤难平的王氏却教人将其打死,又两天,便出了灭门惨案。
  因着此事,锦城百姓众说纷纭,官府也认为劫镖事出意外,灭门或为报复,两案不应合并处置,当下正派人四处查那货主的底细,至今仍无明确线索。
  “众人以讹传讹,大多认为错在王氏,但……”顿了下,武四娘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们一眼,“属下与其打过交道,不似这等意气用事之人。”
  屋里静了一瞬,岳怜青开口道:“若非她因丧夫之痛大失分寸,便只有一种解释,这次走镖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先以重金诱出孙振威和一干镖师,将他们引入陷阱杀害,再舍一枚弃子激怒王氏,以雷霆手段灭口,这样一来,追查难免失误,待到察觉不对,为时已晚。
  应如是平复心绪,缓缓道:“不只一方势力在搅动风云。”
  此前伏击他们的人目标明确,一为营救岳怜青,二为刺杀裴霁,显然与朝廷为敌,丝毫不累无关之人,反观今日这桩案子的真凶,编织阴谋屠灭兴隆镖局满门,还故意留下印记,以至官民俱惊,将护生剑的印记视若恶鬼咒诅,用意叵测。
  “……好啊,牛鬼蛇神都忍不住冒头了。”裴霁杀心大动,三尸真气受此一激,在经脉间蠢蠢欲动,手下的无咎刀发出一声颤鸣,仿佛择人欲噬。
  若是可以,应如是还想去看一眼镖局中人的尸体,但在这个云谲波诡的关头,恐怕得不偿失,遂按捺下来,到堂外看了一圈,还真让他找到一样物什,细小且碎,嵌在一根布满裂痕的廊柱里。
  裴霁他们还在里头说话,应如是抽出手帕将此物拔了出来,竟是半片指甲,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末端沾着零星血肉,也是暗得发黑。
  他怔了一下,旋即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东西,面庞本就苍白,顷刻间血色尽失。
  就在这时,裴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对着柱子发什么愣?”
  手指飞快一动,下意识地把指甲连同手帕藏入袖里,应如是转过身来,神情已无半分破绽,问武四娘道:“告知你这些消息的人,可还在外面?”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那是个年纪尚小、衣衫褴褛的女童,脸庞脏兮兮的,应为城中乞儿,见了他们瑟缩不已,紧紧抓着手里的破碗,里面有颗山楂球,也不知是谁给她的。
  裴霁板着一张冷脸,岳怜青也有些心不在焉,哄孩子的事只能交由应如是,幸好他早已轻车熟路走上前去,他神色温和,三言两语化解了女童的戒心,与她交谈起来。
  这些乞儿虽然年幼,但在城中走街串巷,消息比一般人都要灵通,她说自己就在街角栖身,案发当晚隐约听见了一些动静,不知打哪儿传来,偷眼瞅见一行黑影从巷口闪过,伴随着清脆却古怪的声音飞快远去,以为是鬼,没敢再看。
  “我、我没念过书,只觉那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晓不得到底是什么……”她低下头,声若蚊呐,“昨日与阿大他们说,非但不信,还说我扯谎,要抢我东西,得亏有个阿姐路过,也问我这些事,给我买糖吃。”
  闻言,裴霁登时来了精神,追问道:“她长什么样子?”
  女童有些怵他,躲在应如是身后头也不露,嗫嚅着道:“漂亮得很,背着一把大琵琶,很快就走了,瞧着是出城的方向。”
  一刹那,在场诸人心头齐齐浮现一道人影——陆归荑!
  陆归荑对岳怜青下不了狠心,留着她也有用处,裴霁索性以办事为由将人提前支走,其若归去乐州,锦城乃必经之地,算算时间,是该于昨日抵达这里。
  裴霁斜眼瞥向岳怜青,冷哼一声,道:“她走得这般匆忙,八成追着灭门凶手去了,若那帮人不是你的同伙,对她可会手下留情?”
  此问未得回答,裴霁也不多作理会,转身出了镖局,武四娘等人连忙推着岳怜青跟上去,应如是落在后面,见那少年虽一声不吭,双手已攥得指节发白。
  轻轻一叹,他从怀里摸了几枚铜板放入女童手中,若给的多了,恐怕为其招来祸端,女童果然喜笑颜开,收好铜板,脆生生地道:“多谢好心人施舍!”
  她又把山楂球给他,应如是笑道:“这是人家买给你吃的,你要分与我么?”
  女童却道:“阿姐给我买的都吃了,这是她托我给别人的,说……嗯,‘不出三日,倘若在这附近遇着了好心人,就给他’,她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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