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裴霁的本事如何,应如是再清楚不过,可他没有在岳怜青眼中看到丝毫虚张声势的痕迹,对方既然放出这样的话,说明他们身边还有危机蛰伏。
天人交战过后,应如是抓住岳怜青的手,纵身向前,一路畅通,待到钻出井壁,有天光从上方漏下,岳怜青才再度开口:“那个单大夫……你认出了他了么?”
应如是动作微顿,正当岳怜青以为他不会作答时,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仿佛两个无底洞嵌在脸上,里面无水无月,唯有从地府里刮出来的阴风。
“见到五行鼎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应如是像是在笑,缓慢说出的这句话却比刮骨刀更冰冷,“他是东来子,四年前在凌山行宫为先帝献灵丹的药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月黑风高固然是杀人良夜,青天白日亦不失为见血吉时。
当下正好到了午时三刻,这间客栈虽非刑场,但已碧血满地。
二楼客房,裴霁临窗而立,翻手将刀一挽,馀血飞溅如流珠,猩红刀锋霎时又澄如秋水,而在半步之外,严光已跌坐于地,官袍被鲜血濡湿大片,面如土色。
飞出的血珠有几滴落在身上,严光却不敢抬头,直到那六个衙役惊醒过来,忙不迭将知县扶起。他定了定神,顺着裴霁左脚踩着的板凳向下看去,方才挟持自己的老端公流血披面倒在地上,被板凳压得难以动弹,活像是翻不过身的乌龟。
不远处,神婆已是气息奄奄,她先受裴霁当胸一刀,整个人险被劈成两半,后来贼心不死,趁裴霁与老端公交手,忍痛豁命挥出小斧。那斧子破空如雷,严光才听得锐响,凶器已飞至裴霁颈后,来不及出声示警,但见裴霁矮身一晃,刀锋自下而上一拨斧刃,那斧子便倒飞而回,以牙还牙般劈入神婆肩头。
几息之间,两个恶徒先后倒地,连血都溅不到裴霁身上,若非他敛劲留手,这间房里已多出两具尸体,饶是严光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胆寒,乃至乍闻裴霁发笑,他愣了片刻才发现窗外杀声渐已停歇。
“左等右等,来得正好……”裴霁收刀入鞘,“宵小伏诛,严知县可安心了。”
严光脚步微晃地走到窗前,只见下方院里遍地狼藉,如有狂风过境,先前骇得他大惊失色的八道黑影尽皆倒下,有的身首两分,有的还在挣扎,竟无一个发出声音,反倒是那帮听命于端公神婆的徒子徒孙惨呼不绝。
摇铃者双臂已断,委顿于地,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其余人如猪羊般被驱赶到角落里,谁敢负隅顽抗,当即手起刀落,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这……”适才惊见院内生变,严光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此刻看去,衙役们虽是个个带伤,万幸无人丢命。来不及庆幸,他忙将目光投向那九个持刀而立的陌生人,有男有女,都作平民打扮,出手却是雷厉风行。
刀剑寒芒与日光交相辉映,为首的妇人布衣荆钗,三十上下年纪,正抬头望来,视严光如无物,遥遥向他身旁的裴霁行了一礼。
无需言语,严光已知晓了这些人的身份——夜枭卫!
窗台上的木刺扎进指腹,血珠渗出刹那,严光及时回过神来,对裴霁拜道:“下官多谢裴指挥使救命之恩!”
裴霁朝窗下一挥手,复又转过身来,笑道:“走吧,下去看看。”
他冷眼一扫,屋里的六个衙役噤若寒蝉,分出四人去押起端公神婆,二贼身受重伤,又见大势已去,只得束手就擒,便在衙役们为其上铐时,打横里伸来一柄刀鞘,狠狠抽在老端公的嘴巴上。
这人正待咬牙,冷不丁被抽得脸肿,吐出几颗带血的黄牙,当中隐现毒丸,半死不活的神婆也是大惊,穴道旋即受制,莫说服毒自尽,咬舌都做不到。
“落在本官手里,想要一死了之,有这么轻省么?”裴霁面带嘲讽,对旁边的衙役道,“将她嘴掰开看看毒药藏在哪儿,做不到完整取出就连牙一块儿拔了。”
片刻后,又一颗带血的牙齿落在地上,裴霁再让人搜他们的身,确认没了藏物,留下两人看守那些酒坛,这才抬步走出房间。
此番随端公神婆入镇的徒子徒孙有近三十人,客房显然不够,辈分高的在后院下榻,剩下那些人只能挤通铺,故在此搜查的衙役虽也遇到阻碍,但有惊无险。
后院传出打杀声时,他们大为惊骇,甫一掀开隔帘,便为眼前所见吓住。
衙役多是寒门出身,平日里办差用命已属难得,乍见这般凶险情景,顿时两股战战,返身就要逃走,却见大门轰然关闭,四个衣着普通、面貌平平的男子横刀拦路,只字不言,煞气满盈。
待严光赶到楼下,裴霁已大马金刀的坐在堂前,隔帘再度被人掀开,那名妇人疾步而至,将所缴铜铃呈给裴霁,其余部下提刀押着一干罪囚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尸首则被拖到角落,衙役们莫不脸色煞白,强撑着站在两边。
端公神婆既已成擒,裴霁也不在意这帮抖似筛糠的小鱼小虾,抬眸看向那三个直挺挺站在面前的黑袍人,衣着打扮与他昨夜所见无二,肤色也跟殓房外的尸体一般发灰,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手上还残留着鲜血。
后方十二名夜枭卫低眉肃立,妇人踏前一步,恭敬道:“禀大人,属下们幸不辱命,已将栈内贼子捉拿殆尽,无有遗漏。”
她的左腿处有一道抓伤,皮开肉绽,紫黑可怖,显然中了毒,好在她及时运功逼出毒血,又服了解毒丸,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为免打草惊蛇,裴霁命部下分作几路赶来,第一拨人手于天明前堪堪抵达,他们悄然入镇,奉命藏在客栈附近,而后趁乱出手制敌。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八个尸人却异常棘手,若非事先有所准备,抢先杀了摇铃者,只怕结果难料。
裴霁目光一扫,除了这个妇人,还有三名夜枭卫为尸人所伤,几个险死还生的衙役情况更糟,他们伤口溃烂,周遭布满暗色血点,已经支撑不住了。
严光不忍手下人受此折磨,恳求道:“裴指挥使,能否赐下解毒伤药?”
话音刚落,那妇人已得了裴霁的眼色,从怀里摸出药瓶抛给他,叮嘱道:“一人一丸,立即服下,再找疡医割除腐肉,或可保全肢体。”
严光忙唤人过来分药,裴霁已感不耐,随手一摇铜铃,堂下众人齐齐心头一紧,却见那三个尸人毫无反应,看来这铃声指令还有玄机。
裴霁搁下铜铃,正要就地审讯端公神婆,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严光竖起耳朵一听,道:“是下官留在外面待命的人,想来听见动静不对,指挥使您看……”
大堂并不十分宽敞,容下这些人已是挨挨挤挤,哪能让碍事的进来?裴霁深深地看了严光一眼,皱眉道:“不必了,你将这帮江湖骗子押回县衙审上一通,也给镇上百姓做个交代,免教他们添乱。”
闻言,严光暗暗松了口气,裴霁的人既已赶到,又摆出这般架势,分明要用些狠辣手段,他不敢置喙,也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状,顺势带人退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重归寂静,堂中也没了闲杂人等,裴霁用刀鞘抬起神婆的脸,命人为她和老端公解穴,开门见山地道:“幕后之人已将尔等废为弃子,就算让你们活着走出这里,也会命丧其手,不若将实情和盘托出,本官还能饶你们一命。”
两个老贼都是亡命徒,此刻被打落了牙齿按跪在地,料知不会有好下场,立时咳出血沫,扯出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狞笑,将裴霁所言当做耳旁风。
裴霁这些年见了不少外强中干之辈,也曾亲手打碎他们的泥壳,可惜目下时不待人,他没耐心耗下去,便“哦”了一声,倏地翻掌拔刀,寒光疾闪,一颗头颅伴血飞起,重重砸落在地,直到闷响传来,那跪着的身躯才摇晃着倒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老婆子!你——”谁也想不到裴霁会立下杀手,老端公眼看老伴惨死,痛呼声刚出口,带血的刀锋就抵在眼前,霎时魂飞天外。
“有些硬骨头宁死不屈,为的是苍生社稷,本官纵使与之为敌,也愿给三分体面,凭你们也配?”刀锋再抵一毫就要捅入眼眶,裴霁的手很稳,语调轻而缓慢,却让人不寒而栗,“以为闭嘴就能苟全?不,本官会挖出你们的根,不管是徒子徒孙,还是亲生骨肉,甚至祖宗十八代的坟茔,全都挫骨扬灰!”
恐惧仿佛一盆冰水,将老端公的怒火兜头浇灭,他不敢眨眼,只有瞳孔在剧烈震颤,旁边的妇人突兀地笑了声,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匣子,其他人也笑起来。
笑声中,老端公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他所面对的人并非那些江湖豪侠,而是恶名昭著的夜枭卫,当今朝廷残暴不仁,这帮鹰犬也就饮血餐肉,做事只问结果不讲道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凡被其盯上,到头来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和老婆子死就死了,老家还有儿孙在,做人命买卖才换来几年好日子,上回来信说孙媳妇也怀上了,如果让夜枭卫找上门去……想到这里,老端公蓦地打了个寒颤,脸庞因惊惧而扭曲,若非刀尖先行移开,这一下就要插进眼窝。